肥皂剧?
肥皂剧通常指那种长时间播出的、剧情连续的、虚构的电视剧。早期这类罗里啰嗦讲述日常生活的连续剧,常以家庭妇女为目标客户,插播肥皂类生活用品的广告。然而,今天的肥皂剧却成为大众文化乃至意识形态的重要形式,深刻影响了当代人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
陈家刚的《样板房》系列仿佛是摄影版的肥皂剧,拥有肥皂剧独特定义的诸多要素。唯一的区别是,陈家刚的《样板房》系列的载体不是电视剧,而是摄影。《样板房》系列中,单个作品往往可以独立成章,彼此之间似乎有关联,但关联并不密切。整个系列中,不存在明确的上下文关系和人物关系,也不存在结局。但以作品表现形式来归纳分类,勉强可以分出写实篇、象征篇和荒诞篇几类。
《样板房》主打的是写实类作品。这批作品毫不掩饰地虚拟出一种貌似正常的人物关系,与样板房的豪宅场景搭调,如会客厅场景、健身房场景、阳台场景、闺房场景、家庭影院场景等。豪门出豪宅。每个人物都有较为明确的角色承担。角色之间的关系,在普遍的伦理学和社会学意义上是成立的。现场情节也是叙事性的,甚至可以包含各种前因后果。在文学味颇浓的情节中,许多细节、道具都可以让一个个家长里短的虚构故事自圆其说。一些具有欧陆情调的内装饰场景,让人回味起英国荷加斯的系列画作,甚至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油画。尤其是陈家刚表现人物间矛盾冲突的画面,核心人物、非核心人物之间所形成的层次分明的视觉关联,深得古典主义艺术在谋篇布局上的传统精髓。《样板房》系列中,室内背景虽然在不断切换,但主人公大致不变,人物关系也相对稳定。每个角色个体的表情也随情境而变。他们如同入戏之人,一个个眼神丰富,或神往,或冷漠,或空洞,演示出一种偏重生活化表现的戏剧感。在现实主义模式的情境逻辑作用下,《样板房》的每张画面似乎都变成了某个寻常肥皂剧的剧照。
然而,陈家刚自有匠心独运之处。在《样板房》活脱脱的肥皂剧表征之中,唯一突兀的元素是墙上常常出现的主人公肖像照片。这些肖像照片似乎规定了豪宅与主人公的归属关系,同时也与现场人物形成超文本链接的互文关系。然而,一些画面中,主人公人物肖像照片出现得过于唐突、反常,反而构成超现实的、异样的图像元素,这种元素又逐步提示出各种细节破绽,从而打破、解构了整个现实主义语境的情境逻辑。这让观众警觉:莫非这昭示荣华富贵的豪门生活场景也只是南柯一梦?这一帧帧单幅摄影作品中,陈家刚竟然容纳多重线索、甚至多个线索外的游离人物在场。这样的剧情设计,分明是要切断传统的叙事中心化模式对观者的视觉控制。《样板房》画面多中心、多层面、多语义的存在,使作品悄然指向一种后现代美学。
《样板房》的象征类作品则表现出非理性、超日常的人物关系,显示了单一的样板房室内场景背后极其纷繁复杂的社会学资源。如以红线为道具,男女互相牵扯的场景;以陈列柜架为道具,钻进多个妙龄女子的场景;以沙发、酒架为道具,女人们在室内各据一方的场景;等等。这些图景无不象征着男权社会阴影笼罩下某种非常态的家庭关系和男女关系。陈家刚赋予道具以象征色彩,利用明喻、暗喻等手法,梳理出作品主人公主体线索下的丰富寓意。在二奶、一夜情、潜规则等新词进入常识字典的时代背景下,家庭揭开温情脉脉的面纱,演变为社会矛盾丛生的发生地。作为家庭载体的住宅,也就成了人生悲喜剧的情感战场。肥皂剧式的日常场景,楔入种种非现实性的语言形式,陡然折射出一种另类的审美趣味。人与物、动势与道具,以并置的方式,呈现出彼此之间或明或暗的关联及其象征性指向。艺术家的表现手法,无疑暗示了单幅定格图像之外所有预设剧情的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在陈家刚的语境中,任何一种不稳定状态下的暂时平衡,都只是昙花一现、过眼烟云。
荒诞类作品表面上看似肥皂剧中一个个无厘头的恶作剧、或穿帮戏。但是,这类《样板房》作品却因陈家刚有意悬置主观立场、搁置主观意识,而获得一种开放式的意义。读者针对作品的自由阐释也就成为可能。如餐桌下探出的多只手脚、盥洗室内的混乱、举刀欲劈的女佣表演等场景。这些离奇、夸张、荒诞的现场,集中表现了陈家刚跨越非理性主义边界的一贯追求。日常化的肥皂剧逻辑,由此在陈家刚的艺术语境中触礁,终于戛然而止。
其实,无论作怎样的分类,都难以限定陈家刚作品针对社会现实与美术史的多重反讽语义。《样板房》系列中,不断出现一些让观者眼熟的视觉因素。那些类似文艺复兴、法国古典主义绘画中经典的室内布局和人物动势,并不是一种恶意模仿,而是机智的挪用和发挥。其实,在镜头选择、模特摆拍之中,经典积淀的反刍只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对这种表现的有意把握和控制,恰恰成为陈家刚个人魅力十足的一种能动性。正是由于艺术家在作品中渗透了强烈的个性理念,使《样板房》系列超越肥皂剧的广义语境,展露出一种社会批判的强度和文化反思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