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届柏林双年展扫描
柏林双年展主展厅伊莉莎白教堂被五颜六色的涂鸦占据。这座曾经的“新古典主义建筑典范”,现在是流浪艺人们的免费创作地,人们称它为“绘画者的国会”。
巴勒斯坦艺术家哈立德•杰拉为自己的艺术项目“巴勒斯坦国设计的护照章。对于支持他的行动的人,他会在他们的护照、笔记本、甚至手臂上盖上这个护照章。
在距离柏林市中心亚历山大广场不远的奥古斯特大街上,有一座被废弃的、“丑陋”的灰色教堂。它没有尖顶,没有标识,也听不到钟声。
教堂名叫圣·伊莉莎白,是2012年的第七届柏林双年展主展厅之一。双年展从4月27日开始,将一直持续到7月1日。教堂内被五颜六色的涂鸦占据,它们是展览的内容之一。教堂中心散放着各色颜料,任何人都可以拿起画笔,在天花板上、墙壁上甚至地板上随意涂鸦。不知哪位慕名前来的中国人也加入了创作队伍,在地板上留下四个斗大的黑色汉字:活在当下。
本届柏林双年展举办至今,在德国褒贬不一,“批评的声音占了上风”,主流的声音认为这次双年展不像是艺术展,人们不喜欢伊莉莎白教堂内那些看起来乱糟糟、主题不明的涂鸦,双年展上涉及的政治、社会话题包括主权、大屠杀、与吸毒有关的死亡,却没有涉及当下人们更为关心的话题,比如经济危机、女性就业歧视、老龄化、劳动力短缺等问题,“即使有所触及,也像喊口号一样肤浅可笑”,《每日镜报》文化记者基托·尼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面对人们的质疑,柏林双年展总策展人、波兰艺术家亚特·祖米卓斯基并不意外,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让艺术蒙上政治批判色彩并兼具美感并不是一件易事,但我们尊重并捍卫人们表达反对意见的权利。”
活着的人也是历史的受害者
圣·伊莉莎白在1935年由普鲁士建筑师卡尔·弗里德里希·辛克尔设计而成,它曾被视为新古典主义建筑的典范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教堂内部被毁,随后它渐渐被人遗忘。“柏林墙”倒塌后,柏林市政府和社会组织才开始募资修缮伊莉莎白教堂,但因为缺乏足够的财政支持,无人管理的教堂内外依然破败。不过,它却成了流浪艺人们的免费创作地、独立时装品牌的免费时装发布会现场。人们称它为“绘画者的国会”。
2009年,德国前总统霍斯特·克勒将自己的“柏林演讲”也搬到了这里进行。他把伊莉莎白教堂视为“民主试验场”,在演讲中,他说道:“自由不是每个人争着为自己占座,每个人都应该在确保自己自由的同时,也捍卫他人的自由。”
“不用付费,没有限制,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画你想画的东西,表达你想表达的观点,这是对自由的一种诠释。”祖米卓斯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本届双年展的主题为“忘掉恐惧”,祖米卓斯基将它解释为“不用担心受到威胁,自由表达”。他从全世界7500多位艺术家的作品中挑选出30多位艺术家的电影、纪录片、绘画、装置艺术作品,组成了柏林双年展的主体。祖米卓斯基意图将艺术与政治结合,让艺术不再是“无病呻吟,或者穿着奇装异服坐在路边咖啡馆喝咖啡的小资情调”,他希望艺术成为批判社会、改变社会的一种力量。
祖米卓斯基在德国引起的广泛关注源于他拍摄的一部短片《贝雷》(也叫《标签游戏》)。在这部60分钟的短片中,他组织了一组裸体的普通成年男女,记录他们在前纳粹集中营毒气室中玩标签游戏的表现。他们需要举着标签,在曾经的毒气室里跑圈圈,或者大笑。
这间毒气室曾关押过大量犹太人,他们在二战期间被希特勒下令屠杀。起初,参与者对于在毒气室中“游戏”感到羞耻,渐渐地,在“导师”引导下,一些人逐步融入了游戏。
“被屠杀的遇难者是受害者,但活着的人也是历史的受害者,我们需要心理治疗,所以我创造了一种象征性的转移方法,在毒气室,除了曾经的死者,我们也能见到笑容和鲜活的生命。”祖米卓斯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这部短片拍摄于1999年,祖米卓斯基将心理学中的暗示疗法运用到短片中,在美国、英国、波兰等地展映时曾引起极大反响,《纽约时报》评论:“《贝雷》是一部触及犹太人大屠杀和尝试抚平二战创伤的力作。”
2011年,柏林举办了一场名为“肩并肩:波兰—德国千年艺术与历史”的展览,这个展览是波兰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文化项目的一部分。《贝雷》原本作为受邀展映短片在展览中展出,但很快就被撤出了展厅。这次撤展事件引起了德国媒体的强烈反应,“我们感到很震惊,强权以如此赤裸裸的姿态干预了艺术。”尼多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旗下的国际艺术批评委员会(AICA)随后介入了此事,并在对短片进行一番调查之后抗议。但《贝雷》最终还是没能再回到展厅。撤展事件之后,祖米卓斯基在柏林名声大噪,同年,受主办方德国当代艺术研究院之邀,他出任了第七届柏林双年展的总策展人。
用艺术批判政治并不是新鲜话题,就在祖米卓斯基为双年展做准备工作时,以色列艺术家利亚诺·梅尔·哈米斯为之付出了生命代价。哈米斯在巴勒斯坦地区城市杰宁经营了一家自由剧院,剧院专为杰宁难民营的年轻人和小孩提供发展艺术才能的机会,让他们增强自信心,通过艺术创作来改变社会。2011年4月,一名蒙面持枪男子将他杀害,原因是不满哈米斯通过自由剧院为巴勒斯坦人提供帮助。
“我担心艺术家是否真的能批判社会、改变社会而不受到安全威胁,但我试着忘掉恐惧。”祖米卓斯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枪支换礼物
2011年初,在双年展筹备阶段,祖米卓斯基和他的策展团队历时一年走访欧洲、中东、拉丁美洲等地,寻找艺术与政治结合的成功案例。
在波兰,祖米卓斯基遇到了艺术家马金·斯里瓦,他是波兰前德国占领区马佐维亚地区文化艺术中心的创建者之一。二战期间,马佐维亚地区被德国占领,当地文化逐渐流失。从2009年开始,斯里瓦召集来自NGO、图书馆、医疗中心、文化中心的义工,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唤起当地人对本土文化的重视。他们与华纳兄弟合作,举办了一场小型的电影节。华纳兄弟四位创始人都是波兰裔,其中哈利·华纳、亚伯特·华纳、山姆·华纳都出生于马佐维亚的小村庄,他们同时还是犹太人。“明星效应很管用,突然之间,当地人觉得他们和好莱坞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他们开始为自己过去的文化感到骄傲。”斯里瓦告诉祖米卓斯基。
安特纳斯·莫库思是一位政治家,他1993年当选为哥伦比亚波哥大市市长。波哥大一直是自杀、暴力、恐怖事件的重灾区,莫库思上任之初,就联合了一批当地艺术家来解决这些日趋严重的社会问题。艺术家们设计了一项名为“生命珍贵”的项目,他们搭建了一个封闭的模拟墓地,通过光影、特效营造出恐怖的爆破、凶杀场景,定期邀请普通市民进入墓地,进入墓地者需要在限定时间内找到逃生的通道逃出墓地,并且不能独自逃出,必须和他人一起制定计划,一同逃出,否则,他们会掉进预设的陷阱臭水塘中去。“生命珍贵”计划持续了四年,波哥大市的暴力事件下降了近五成。“暴力在一定程度上是交流崩溃的结果,所以增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助是一种解决之道。”莫库思告诉祖米卓斯基和他的策展团队。
莫库思和艺术家们设计的另一项计划,是针对波哥大的枪支滥用现象,这一现象在贫穷的社区尤为严重,儿童也喜欢摆弄玩具枪支,崇尚暴力游戏。艺术家们为计划取名为“枪支换礼物”,他们采取激励措施,人们只要愿意交换,用枪支可以换来大量食物、家用电器和生活所需物品,而儿童则可以用玩具枪支换取变形金刚、遥控飞机等高档的玩具,“暴力这一拉丁美洲最为糟糕的瘟疫,渐渐被欢乐拆解。”
祖米卓斯基和他的策展团队走访的成果,一部分变成了他们出版的书《忘掉恐惧》的内容,一部分则被带到了柏林双年展展览现场。
莫库思以艺术家、政治家的双重身份受邀参加了展览。他将之前在波哥大的实践变成了装置艺术,一个白色的透明容器置放在三脚架上,容器上方是象征毒品的药品袋和象征暴力的手枪。这组装置针对的是墨西哥日趋严重的毒品、枪支滥用现象和随之而来的谋杀。参观者可以在药品袋上签名反对滥用,如果想更深入地支持,也可以贡献一滴血。这滴血将在透明容器内盛放。莫库思为作品取名为《血带》。
德国该不该抛弃它
德国社会党、德意志银行前任董事会成员蒂洛·萨拉兹曾出版了一部关于德国移民问题的书《德国摆脱自己》。他在书中否定了多元文化融合。他认为,德国第一大移民群体、来自土耳其的穆斯林是“麻烦制造者”,“他们拒绝融合,占用德国的福利系统,还不断制造暴力、犯罪”。这本书出版后一个月内就销售一空,2009年,排名德国非虚构类畅销书第一名,并在德国引起长达一年的大讨论,有人认为这是一本“危险的书”,它“反传统、有着严重的种族歧视倾向”。
在柏林双年展上,捷克艺术家马丁·赛特制作了一个黄色垃圾筒状装置,命名为“德国抛弃它”,赛特希望看完《德国摆脱自己》后认为这本书是“狗屎”的读者将书扔进垃圾筒,“它们会被作为废物回收,变成更有价值的书”。
赛特的“垃圾筒”展出之初,柏林双年展办公室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愤怒的人们指责赛特此举是一种“纳粹主义”,它和希特勒1933年当选总理时下令焚书的举动如出一辙。作为回应,祖米卓斯基发出了一份官方声明,他认为,“我们有权捍卫艺术家自由表达观点的权利,赛特有权表达他对于书中‘反移民’倾向的态度。”
1948年,以色列宣布建国,阿拉伯国家随后与之发生了四次大规模战争。阿拉伯国家战败,一百多万巴勒斯坦阿拉伯人被赶出世代居住的家园,沦为难民。离家时,难民们随身携带着曾经的家门钥匙,并将其代代相传。2008年,巴勒斯坦伯利恒地区附近,埃达难民营里的居民用钢铁制成了一把重达一吨、长达九米的生锈的钥匙,这把钥匙如今被运到了柏林,放置在双年展主展厅当代艺术研究院的内庭,它成为双年展中最大、最重的展品。
巴勒斯坦艺术家哈立德·杰拉在双年展中展出了他设计的邮票。他与德意志邮政集团合作,创作了两万枚带有巴勒斯坦标志“太阳鸟”图案的邮票,并取名为“巴勒斯坦国”,这些邮票通过信件和明信片被传播到了世界各地。杰拉还为自己的艺术项目“巴勒斯坦国”设计了一个护照章,他在巴勒斯坦拉马拉的长途汽车站开始了他的“盖章行动”,他会随机和往来汽车站的乘客交流,如果支持他的行动,他将会在这些乘客的护照、笔记本甚至手臂上盖上他设计的护照章,杰拉将这个项目称为“非暴力抵抗战役”。
波兰艺术家卢卡斯·索罗维克则在伊莉莎白教堂周围的小公园内种下了15棵来自前纳粹集中营奥斯威辛·比克瑙附近的小桦树。1940到1945年间,这所集中营里有150万平民被纳粹杀害。索罗维克希望借此让人们牢记纳粹曾经犯下的罪行。
【编辑:张长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