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国家芭蕾舞团艺术总监韦恩·伊格林

伊格林在他的办公室里接见了我，他那除了书柜、沙发、办公桌别无他物的办公室，看上去和他的穿着一样简单朴素。今年61岁的他体格仍十分健壮，面色红润，灰白的长发和淡定的微笑，显露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气质。

在博物馆和画廊云集的肯辛顿(kensington)南部街区，我向人四处询问Markova house的方向，这个拗口的俄语一经出口，召来的即是摇头。“那你知道英国国家芭蕾舞团(ENB)么?”还好，知道ENB的人倒是不少，所以辗转了两次，便找到了Markovahouse。

这是一栋看上去100多年历史的英式建筑，红砖里渗出斑驳而沧桑的沥青色，让人想起二战时期的伦敦老照片，略加显影，当年俄罗斯最红的芭蕾舞演员玛科娃(Markova)的妙曼舞姿便叠化在眼前。玛科娃是20世纪初芭蕾界红透西方的明星，1931年，与她合作过的舞蹈演员法洛瓦(Ninette de Valois)在这栋建筑里成立了Vic-Wells芭蕾舞团，并邀请玛科娃担任该团首席舞者。

1950年，这栋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建筑，在波兰人朱利安·布劳恩斯韦格(Julian Braunsweg)手里变成了伦敦节日芭蕾舞团。50-60年代，该团进行了无数次世界巡演，名声鹊起，奠定了ENB斐然的前世。60年代末，受西方各种风起云涌的运动的影响，该团经历了一次破产，70年代后又东山再起。1989年，它正式改名为英国国家芭蕾舞团。目前，ENB是英国最有国际影响力、技艺最高超，却又最民众化的芭蕾舞团——这么说是因为看一场ENB的演出，最低的门票仅10英镑，比英国小城镇打折的电影票还要便宜，这意味着你只要你能省下一顿麦当劳的钱，不要故意穿人字拖，就可以在伦敦最繁华的市中心各大剧院或体育馆，欣赏到世界顶级水平的芭蕾。

听说是为了5月初在上海的访华演出做访谈，ENB媒体部的负责人直接把我带到了排练室。这是4月23日伦敦时间上午10点，天气阴沉，暴雨将至，排练室内却琴声流畅，暖气融融。次日下午3点就要飞往上海的舞者们，正抓紧最后一天时间，挥汗如雨地排练着。一位看上去像是只有18岁上下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就像1785年从Greuze的油画里走出来的少女，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她的动作有如4月的杨柳，青葱，挺拔，却不失柔韧。“可以和你说上几句吗?”趁她中场休息，我拿着采访机走向她。“当然可以!”

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并微笑着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她的俄国名字——她的字，也奇妙地像极了她的舞蹈。Elena Glurdjidze!ENB的首席舞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从资料上看，Elena已经37岁了。“没错，就是我哦!”她笑道。这个来自第比利斯的女孩，在2002年进入ENB之前，就已是第8届莫斯科国际芭蕾舞大赛的季军，2007年起担任ENB的首席。“其实，我已经不小了，我已经是妈妈啦!”她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选择了芭蕾，我现在一定在家带儿子呢!不过，既然选择了芭蕾，就等于选择了一种命运，所以我丝毫不抱怨。这可不像选择一种职业那么简单，芭蕾对我来说，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 Elena告诉我，要成为一个出色的芭蕾舞蹈家，必须每天坚持不断练习，放假一周，骨头就会僵硬，柔韧性就会减弱。至于受伤或者带伤练习则是家常便饭。“我怀孕8个月还在练习，虽然不会做很多高难度的动作，但却一刻也不愿松懈。儿子出生两个月，便又回到排练房。”“医生说没有问题吗?”我震惊地问。Elena终于露出了一丝愧色：“其实，我应该多休息一个月的。唉，但是我没有。假如再有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多休息一个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极致的完美吗?“我宁可相信它是有的，”另一位肩上贴着药膏的舞者、来自法国的Anais Chalendard在一旁插话，她是2011年爱丁堡芭蕾奖的冠军获得者，“人们都说跳芭蕾舞的都是疯子，其实也不尽然，我自己只是想尽可能地接近那个叫完美的东西而已。” 谈到如何不让自己成为“疯子”，她想了想说：”练习高级瑜伽、打坐、冥想是一种方法，但最重要的是建立一种芭蕾以外的生活。比如我的业余生活以及我的丈夫，就和芭蕾没有什么关系。” Anais在三岁那年被检查出一种叫displasy的盆骨病，据说会导致残疾，医生说连行走都困难。她的父母送她去练习芭蕾，希望通过芭蕾来矫正和治疗，结果世界上就多了一位极为优秀的舞者。

我在排练房晃悠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这次专访的对象， ENB的艺术总监韦恩·伊格林(Wayne Eagling)，他同时也是这次访华演出项目的总监。伊格林是80年代英国芭蕾界最耀眼的男明星，已经载入芭蕾史册的“罗密欧”之一。他在蒙特利尔出生，却在加利福尼亚长大，后来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学院学习，1975年成为皇家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者。他和玛戈·芳汀在同一个舞台合作过，在当年的英国公报上，还可以看到20多年前玛戈·芳汀60大寿，年轻俊美的伊格林穿着印有“Margot dances on”的T恤为她祝寿的欢腾画面;他还是英国编舞大师肯尼斯·麦克米伦(KennethMacmillan)的爱徒，主演过很多出麦克米伦的舞剧。1991年，他退出皇家芭蕾舞团，出任荷兰国家芭蕾舞团艺术总监。2005年，他回到伦敦，继而出任ENB的编舞和艺术总监。今年2月，他突然向媒体公布即将在夏末离职的消息，瞬间引起轩然大波，多家媒体猜测他的离职与英国政府大幅削减公共支出有关，是一种抗议的手段。ENB则对此不置可否，守口如瓶，至今他的离职仍是一个谜。

伊格林在他的办公室里接见了我，他那除了书柜、沙发、办公桌别无他物的办公室，看上去和他的穿着一样简单朴素。今年61岁的他体格仍十分健壮，面色红润，灰白的长发和淡定的微笑，显露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气质。除了拒绝谈论离职的内幕，他轻松地回答了其余的所有问题。他说话的声音和风格让我想起电影大师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乡音不改，不稠不密，火炭般平静而温暖的语调里面蕴藏着一种隐忍的意志。当他的手机短信数次响起时，我提醒他是否需要回复，他说：“不着急，都不是什么真正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