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渠 黄河传说之四 150x180cm 2005
与正渠的相识,已记不起年月,最初读他的画到如今十多年过去,也已记不得第一次与他哪一幅画是最早的见面,只有一些混响在脑海里,一些片段,犹如一部交响的旋律,缠绕着,却强烈,黑与红,是冶炼后又在水中淬过的,青黑与炭红,燃烧得超过了可以承受,竟透着赭与白,是无声的大音,却撞击着,溅起千重巨浪,落下时,又保持着优雅郑重,并未让现实磨得糙砺了,音乐没有变作呐喊,而是犹如深水中的火焰,将个烈性与韧性胶著一起,却又笔笔凝炼,筋胳分明。
尽管不少理论家习惯将一位成熟艺术家进行分期研究,按照风格读解一位创造者的创造,渐渐地将那创造替换或改写成为定型化的模具了。不少艺术家也乐于沿着这样一个成长的思路,自愿或自觉地钻进去,不问是不是圈套,将那大忌当作捷径,以致误了正道与才情。正渠不是,他的作品从来难用圈索限量,从开始到现在,其间许多人事经历了,有大起大伏的人生在里么?也不。但是进出与加减是有的,不可见的内心的起伏,自觉到的命定的运数,自我的,他人的;画中人的,画前人的。那些硬骨一样的笔触里,不可能不透出一二信息,然而,却不可复制,他人,自已。这个人拒绝重复,所以他排斥分类,那个将创新类型化普及化的风格么——唔,也是必须放弃和警惕的成功的外衣。正渠真正要的,哪会是成功的衣服,那双包裹雄心又深藏不露的眼睛最不屑的正是这无用的物。这意味着一位艺术家对所谓成功的放弃,世俗的与业界的喝采在某种频率上达到一致的地方,正是他背身之处。因此,他的地理一开始就放在了内部,那个托意麻黄梁、大沟、榆林、三边的一个个远方,是和这个内部对位的。
在这个内部,他用的是叙事的语言。比如《出门》《灯泡》《黄河鲤鱼》《借猫》,无怪乎只是新媳妇骑驴出门、妇人在窑洞炕上换灯泡、少年抓住了一条黄河鲤鱼以及邻家大婶借猫捉鼠的日常,情节在此是中断的,只是一个个瞬间,但是人与场景的比例却是不一样的,欣慰知足而又神定气闲的表情使这一种常见的叙事语言,在个性的他的笔下变得陌生,有着变形。不知道这是不是少言寡语的他的一种悄然颠覆。某种意义上说,正渠的画不是从线条和色彩开始的,他的画开始于声音,声音变作了声响,继而变作音乐,再后变作交响,在这一演变过程中,线条和色彩始终充当着载体角色,传输与运送着那些音符,从一两个试音到一发不可收的激越,再到稍稍内敛的过渡,直至第四乐章的安祥神秘,一切都畅通无阻,水到渠成。
最早的声音,有两个,一是河的响声,一是与河的响纠绞在一起的山歌,二者都属于黄土高坡的,但是远离了上世纪80年代中的寻根与90年代初的怀旧,两个思潮之外,他也避开了90年代中的猎奇,只是一种直觉,叫他无法仅从思想进入而不依从泥土,叫他无法舍却内心而屈从潮流,〈山歌〉〈红崖圪岔山曲曲〉《东方红》不单舍了潮派和流行诸种外在,而且内里,还舍了主流、现实和风俗,这种千里走单骑的行为不能说不具极大冒险性,尤其对于一个出道较早需要求证与修正同期并行的画家来讲,这种选择要么败走麦城要么寂寞终生。可是正渠还是凭借勇力闯出了新路。这条路的得来,一如他一篇《自述》中讲,“晚上在壶口护桥老人的屋里住下,闷雷一样的涛声就从床下传来,震得人惊心动魄”,这种声音的挥之不去,以致壶口这个地方每每在影像中出现时会生出很“行”的感觉,然而声音留了下来,在灵魂中哧人地搅动;同样留下来的声音是窑洞酒后的农民扯着喉咙唱的酸曲儿,他述说“激动得我热泪长流”,再后来去得多听得多了,歌子已不重要,印在记忆的是“诘屈聱牙的嗓音”和“凄厉激越的歌声”,这一时期,画中的人物无论个体还是群像,一律大声歌唱,直到1999年的《歌唱者》,仍然是一幅不管不顾、随心尽意的歌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