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艺术教育须有人文担当 2012-07-10 10:10:52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顾村言 陆斯嘉 点击:
“艺术教育需要被赋予人文担当,艺术绝对不是一门技术,要把它当成一个智业,是一辈子为之献身奋斗的智业,唯此我们才能保留思想的甲胄和激情的本色,抒发诗性的风采,站在民族美术思维的前端,警觉工具理性的弊端,摆脱二元论的困境。”

同时需要持有方法精神。同样画一个杯子,有些人只看到杯子的表象,一个容器。有的人在这个容器中看到了更多,读出容器的目的是能容,能容是因为可沁出,人也要能容,能有效地沁出,将所学所感转变成艺术的东西,向社会沁出。从一个杯子,变成杯子背后的东西。我们不由想到了中国人喝茶与茶的世界,中国人与竹子相安的淡薄。饮茶时你会想到渭川千亩,这种境界就是一整套方法。方法很重要,好老师只要一两句点拨,孩子就能豁然开朗。

 

记者:中国传统文化里有句话叫“内圣外王”,美院如此注重环境是不是为了以环境开启学生的心智,让学生在环境中重视修为?

 

许江:你说得很有趣。我们学校不是考虑“内圣外王”。黄宾虹1948年离开北京,到了江南,定居杭州,他有一个演讲是关于君学与民学。他认为,很多艺术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是君学。但还有很多学问在民间,是民学,他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民学。我们这所学校很大的特点,是民学的建立、民学的追寻,民学的智信,我们所倡导的是魏晋风度,而不是汉光威仪。

 

记者:这种选择和美院地处湖光山色的杭州有关吗?

 

许江:非常有关,杭州从来不是中国的经济或政治中心,又与山水特别近,所以本身就具有诗性。

 

记者:中国传统教育中一直注重环境的影响。

 

许江:这里有一种品位,品位很关键。现在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品位,有些是曲解了,有些是失落了。刚才提到美院崇尚魏晋风度。中国人与竹相居相安,这种境界是有品位的。今天人们的生活慢慢好起来,大家开始意识到怎么保持文化品位,建构自己的世界。

 

记者:美院教师在传道授业解惑方面,与学生有多少深入接触?

 

许江:师生间的互动在美院有深厚的传统。好的大学里,是小鱼跟着大鱼游,游久了就知道怎么游,游向何方。教学中很多东西是学生跟着老师耳濡目染,跟久了就有品位了。但学生也不是盲从。美院的很多科系是有工作室制度的。

 

譬如油画这一块,有5个工作室,为传统、写实、具象表现、总体绘画和综合艺术工作室。学生一年级基础课结束后,就到油画系,双向选择后进入5个工作室,后3年里跟着学。低班跟高班学,高班跟研究生学,老师引领学生。艺术的很多东西根本就是试错,开始你以为这是你的方向,如此这般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不是你的擅长然后开始转向,这个时候老师会找你谈心,给你指方向,试了一段时间后有所进步,但又有新问题出现,老师再来指导。每个学生都有一个关于自己未来的拼盘和试错过程,老师始终引领,但不给出绝对的方案。老师会鼓励大胆尝试,在所有的尝试中你不会空手而回,也一定会遇到问题,问题愈多,收获越大。所以3年中,学生会跟着同一个老师,老师对你非常了解,师生可以不断交换意见,共同思考未来。教育,就是受教育者和教育者长期共谋。

 

记者:工作室的建制规模有多大?

 

许江:一个工作室有三四位老师,师生比例约为1:10,本科生30人,研究生10人左右。这个制度从2003年开始到现在快10年了。有的系更复杂,比如跨媒体,一年级基础课完成后,二年级再学一年技术,到三年级再根据动画、影视、摄影等方向进入不同的工作室。

 

记者:如何考评工作室的成果?有些美术类学生抱怨自己成为老师的量产工具。

 

许江:工作室是双向选择的,如果一无所获,学生就不去了。为老师工作,不能简单地认为是给老师打工,老师接到一些项目,通过项目培养学生,学生在项目中遭遇问题,提高自己。如果一个工作室连续几年招不到学生,学校就会考虑调整这个工作室了。

 

记者:工作室的方式,是不是借鉴了中国传统教育的方式?

 

许江:中国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内容是格物致知。学习就需要不断研究。比如说看竹子,看得多了,就知道竹子习性了,根本上是把竹子装到你心里。只有诚心正意,才能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达到自我成长和提升。在这个过程中,学问包含学与问,学是亲自尝一尝,要博学。问,答疑解惑,有疑惑就提问。博学而笃思,了解为人的立定之所;切问而近思,不断从某个角度提问,提问多了就接近思考的核心。

 

记者:美院的校训是什么?

 

许江:我们希望同学成为四通人才,即做到:品学通、艺理通、古今通、中外通。人品学养相通,艺术实践和理论相通。此外,还提出八个字:才情、学养、人品、志向。

 

从“人的山水画”反思当下大学校园建设

 

记者:王澍前不久因设计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获得普里兹克奖,作为中国美院院长,你如何看待王澍的获奖?

 

许江:更多的情况下,我们看到今天的建筑界潜意识地拒绝这个奖项,对王澍获奖只是姿态性地表示祝贺。我认为,奖项之外值得思考的是,为何颁奖给王澍,背后的原因以及今天我们的建筑缺什么,这些思考比得奖更重要。

 

首先,全球每年40%以上的混凝土倒在中国,建筑大师涌入中国,本土的老将小兵跃跃欲试,然而有几件作品能回应“中国传统活化”这个问题?很多建筑有中国符号,但那些似是而非的符号能回应这个问题吗?我们是否能用建筑来构建中国人自己的世界?这样的世界不是斗拱圆柱的重复,也不是四合院的扩大,更不是中国语言夸张式的使用。我认为中国人的世界,是传统家居中所追求的人天共存、人天相安的世界,中国人在建筑中保留了过去、今天、未来,记录了中国人的生命现场。王澍的获奖建筑并非有多么了不起的样式,但至少向我们提供了思考的端倪。王澍以他独立的精神,挑战和回应了上述根本性的问题。

 

其次,我们要反思当下的大学校园建造。目前,中国建设了多少大学校园,校园功能性建设趋同化,由此对孩子心灵带来的趋同化的工具化的影响,我们是否意识到这种危害?中国美院象山的校园被关注,因为它不是单体建筑而是群体建筑,表达出是建筑和山水的关系,以至于建筑、山水和人的关系。校园设计中最可贵的是门窗走廊,这些界面为孩子们带来远望青山的机会,他们朝朝暮暮与青山相会,在青山深处看到四季晨昏,追溯到一切创造者的根——人的山水画。在人的山水画深处有一个遥远的自己,这是我们建设校园的理想。

 

第三,我们要看到王澍身上坚守的品质。象山校园当年的造价是每平方米1000元,有谁能做到这一点?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坚守,也包括他夫人的坚守,王澍的夫人是他最坚实的墙。

 

记者:校园环境对学生人格心灵的形成有很大影响,所谓“澄怀观道,中得心源”,你是从中国文化的角度,思考并引导下一代形成健康的人格吗?

 

许江:每年学生毕业,我都会有一个讲话。今年的讲话主题是“涅槃之象”。我向同学提问:“在学校四年,你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我回忆了自己大学二年级的一堂文学课,我与一位女生分别扮演凤与凰朗诵了郭沫若的《凤凰涅槃》。那位女生就是我今天的妻子。读过《凤凰涅槃》后,我遇到任何困难时都想到涅槃,想到涅槃的命运和它的坚守。现在,我想到美院这所学校,就会想到它的诗性,是诗性孕育了学校,一代代美院人都有一种诗性,这种精神共同体变成我们对生命的理解和对生命坚强的暗示。诗性融合成内在气息代代相传。

 

记者:你怎么理解诗性的内涵?

 

许江:诗性有三个关键词。第一,是传统的活化。用传统打开内心,提升心智。

 

第二,是现实的关怀。以独立意志来挑战和反思现实中传承与拓展、身份与差异、精英与消费等诸般纠结。

 

第三,是创造的提升。创造来源于内部的提升与转换,而这种提升与转换来自于自身的损耗。艺术创造和教育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需要不断“转换”。

 


【编辑:成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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