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谈傅雷艺术收藏 2012-07-17 10:15:51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顾村言 点击:
傅雷以翻译家、文艺评论家而名世,事实上,他更是一位艺术鉴赏家。其子傅敏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就傅雷的艺术交往、艺术收藏、艺术理念、教育等畅谈了自己的体会,他说:“父亲的艺术教育思想最重要的是真,一切都是以真为本。”

傅雷的字从飘逸到敦厚

 

  

记者:反观傅雷先生,就完全不同了,而且他不仅是艺术,对音乐、对文学都有极高的鉴赏力,古今中外,在诸多领域达到如此高度,不能说没有,但可以说很罕见了。

  

傅敏:我爸爸这个人,他是非常纯的,他没有任何杂质,他说这个东西好就是好。就从艺术角度来讲。

  

记者:因为很多人他推崇一个艺术家是有个人的一些私心的。

  

傅敏:比如说他对刘海粟的评价——刘海粟在法国的时候,是离不开我爸爸的,因为刘海粟法文不行。我父亲去了半年以后法文就没问题了,在法国艺术沙龙对各种艺术家是应对自如。

  

记者:那他对刘海粟的艺术有什么说法吗?

  

傅敏:刘海粟是有才,但他不用功。比如说,“文革”以后,他也是经常到北京来,我爸爸的朋友么,当然我常常去拜访他,他对朋友说这就是傅雷的儿子:“傅雷啊真了不起,他真懂我的画。”

  

记者:你怎么说呢?

  

傅敏:真有眼光的人心里有数的。而且刘海粟的画越到后来越不行。别的不讲,你就看他的颜色,俗,俗不可耐,我爸早就说他俗。《家书》也有一段说刘的画俗。

  

记者:刘海粟知道你父亲这样评价他吗?

  

傅敏:知道。

  

记者:有段时间两人掰了。

  

傅敏:断交二十年嘛。这在艺术界的老人都知道这故事!上世纪三十年代就为张弦的事。我爸是留法时认识张弦的,回国后同在上海美专教书,我爸觉得张弦很有才艺,但很穷,刘海粟给他的工资很低,对张太刻薄。张弦是病死的,就是因为他穷、病,所以在纪念张弦而举办遗作展览的筹委会上,我爸与刘海粟公开闹翻了。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就是当年也在上海美专任教的留法画家刘抗,他抗战开始就去了新加坡,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到北京来,我就这个问题问过他,他说是这么回事。因为我爸自传里都写过这些,我就借此核对一下。他说你爸爸脾气是很暴躁,容不得一点沙子,性格非常耿直。所以从此以后与刘海粟绝交二十年,一直到解放以后在政协碰见了才和好,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记者:相逢一笑泯恩仇。不和的原因与张弦有关系,那能否再具体些?

  

傅敏:因为父亲认为刘海粟办校(上海美专)太商业气。所以这是我父亲后来不愿意在那儿教书的主要原因吧。父亲这个人太纯了,他看不惯这些。

  

记者:他在上海美专呆了多久?

  

傅敏:前后一年半。我爸对刘海粟的看法我听他讲过,解放之后他们又来往了,我爸有时就上刘海粟家去看他的藏画。说一看刘海粟的藏画,就知道他没有艺术眼光,他藏的东西不行。

  

记者:刘海粟藏的什么画?

  

傅敏:那我就不清楚了。

  

记者:刘收藏的是西画还是中国画?

  

傅敏:中国画。

  

记者:傅雷先生的书法成就其实也很高,比如与黄宾虹通信时期的书法——很成熟了,他有很长时间用钢笔书写就没有用毛笔了,然后他说我一定要练练书法。之前有人说傅雷先生被打成“右派”以后开始要练书法,但其实不是。

  

傅敏:我父亲年青时的书法的确很好,很灿烂,充满了朝气,非常潇洒,而且你只要看当年35岁时给黄宾虹写的信,就一目了然了!

  

记者:写经他都写过。他后来的字跟早年的字不一样,早年的字瘦而飘逸,后来的字乍看有些肥了,敦厚,有隋人写经的感觉。后一种字体是在1960年代以后?

  

傅敏:对。跟他的经历有关,“反右”后那个时期他就开始练魏碑,那是他的好友周煦良怕他郁闷想不开,就拿来许多碑帖,其中就有魏碑。所以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后他的字就显得含蓄敦厚,这与他的心情有关。

  

记者:早期还是有一种往外的锋芒感,就像他写张爱玲的文学评论都是锋芒毕露的。

  

傅敏:这反映了时代的特点吧。毕竟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时候不像后来控制那么严。

  

记者:那他字体的变化主要跟他练的哪些字体有关?

  

傅敏:魏碑。

  

记者:《傅雷家书》里所收的大多是给你哥哥的信,那他那时给你写的信多不多?

  

傅敏:不多,长信也就是四五封信,有一封很长的信,我翻译了《英语语言史》两篇文章给他看,他改了,写了一封11页的信,帮我分析,什么是你心理上的问题,什么是你语言上的问题。这封信我舍不得烧掉,别的都烧掉了。

  

记者:为什么烧掉呢?

  

傅敏:那是在“文革”初期,“五·一六”通知一出笼,我就觉得情况不妙,就把父母给我的信都烧了!果然等到学校“文革”一起来,学生就找我要那些信!但那封长信没烧,舍不得,当时我女朋友的哥哥在北大图书馆,交给他保存,“文革”以后托人问过他,也没有下文了!。

  

记者:现在找不到了?

  

傅敏:对。

  

记者:太可惜了!

  

傅敏:如果没有毁掉,说不定作为文物不知哪一天会出来的。

 

 

特别喜欢石涛

  

记者:还是回到您父亲的藏画,除了黄宾虹以外,还有哪些,有古画吗?哪些是代表性的?

  

傅敏:有,不是很多。他一般觉得东西好就可以,不一定名头大。有一张新罗山人的花鸟,他也特别喜欢石涛。

  

记者:那他喜欢的跟扬州都有点关系啊。石涛后来定居在扬州的。宋元的画他没什么收藏?

  

傅敏:这个很少。

  

记者:书法你印象深的有哪些?

  

傅敏:有郑板桥的,有刘墉的。他收藏的一些手札有的并没什么名气,但书法气息很好。

  

记者:就是说收藏只问是否对自己的脾气,不论名头大小?

  

傅敏:对对,所以从他收藏的东西就看得出他的眼光品位。

  

记者:他有没有跟你们讲过他的收藏理念?

  

傅敏:没来得及,他就走了。当我进入这个领域知道欣赏时,找不到他人了。究竟他收藏什么,我哥哥傅聪比我清楚,他比我大三岁,就不一样了,而且他早熟。

  

记者:所以后来傅先生的收藏在你这儿多一些是吧?诗书画之类的。

  

傅敏:我也不多,主要在我哥哥那里,退回来好多东西那个时候是他拿走的。

  

记者:听说你父亲还收藏过庞薰琹的画,他对庞评价是怎样的?

  

傅敏:庞薰琹本来在震旦大学学医,同时又爱画画,当年举棋不定,究竟学医还是学画。有一天碰到一个比利时神父,说了他的想法,那个神父就说,你们中国人永远不要想成为艺术家,这句话让他下了决心。后来他到法国学绘画,与我爸相识。抗战胜利后,他从内地到了上海,我爸看到他在苗族地区彝族地区画的很多人物风情画,非常精彩。就自告奋勇的就在震旦大学大礼堂举办了庞薰琹画展——我爸就说看看中国人能不能成为艺术家!

  

记者:庞薰琹他也创新,尤其在人物画上。

  

傅敏:那时候他在苗族地区画了第一幅画,我也看到过,真好。而且庞薰琹的素描功底很好。他画的飞天,一看就是有功夫的。但这个人后来可惜了,搞了工业美术。我爸是觉得他受了他家人的影响。在家人的驱使下他开始趋于从政,当个学院院长之类的。

  

记者:他收藏了庞薰琹的油画素描之类?

  

傅敏:他有庞薰琹的画。在我哥那儿。

  

记者:那傅先生收藏这么多东西对你的人生之路、后来鉴赏有什么影响?

  

傅敏:当然有影响,所以我的眼光也太高了。比如说像李可染的一些作品我是就不喜欢。

  

记者:就是为政治服务的那部分作品?

  

傅敏:这都是受我父亲影响。现在的国画没有几张看得上眼的,就没底子没功夫。

  

记者:又要有文人士大夫气,又要有传统的功力,又要从传统里出来,这太难了。就你的眼光说,中国国画界有哪些还可以的?

  

傅敏:我觉得越来越不行了,很多是没有好好下过工夫的。黄宾虹下了几十年的工夫,我爸说如果黄宾虹七十以前去世就没有黄宾虹了。

  

记者:黄宾虹画作名声的转折点就是傅雷在他80寿辰的时候给搞的一个展览,当时还专门出了一个画册。

  

傅敏:对,我这里还收藏有一本当年展览的画册,是1943年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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