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辰
中国的社会变化史无前例,而关于艺术的争论似乎不再那么激烈。如果看一下目前的艺术状态,似乎不再有什么让人特别兴奋的尖锐话题,每年都在重复以往的老题目,而大量的作品、大量的展览又都在周而复始的轮回中消失掉。当人们开始蜂拥到香港参加艺术博览会时、当中国海关开始查艺术品买卖的税务问题时,我们的艺术遭遇了什么?该做如何回应与行动?
但是作为艺术的名号的东西依然坚固地存在着,依然有名为艺术家的人在坚持努力着。抛开各种纠结不说,艺术在这里依然是一种信仰盘桓在人的心中,具有神奇而特殊的力量。它超越了很多非物质的价值,也不再是简单的视觉欣赏的层面。如果名为艺术或名为非艺术,都具有了艺术这一名称所具足的信仰之谜:因为与艺术同在,可以自由地想象与自由的行动。
这样就涉及到了今天的艺术家要做什么的问题。不是所有被叫做艺术家的人都是艺术家,放弃了人类价值的所谓艺术家都不是艺术家。所以,在中国的语境里,为什么有边缘的人做艺术而成为独立的艺术家的缘故。因为中国的特殊,很多事情需要按照中国的逻辑去解释,但是这种解释并不能构成什么都是艺术的理由,也不是被称为艺术就是艺术。相反,中国最缺乏的是能够与这个时代同步、获得时代感应的艺术。不是中国缺乏优秀的艺术或艺术家,而是中国有着太多的需要正视的问题才导致中国观看世界的方式被扭曲了。
比如,艺术不等于权位,但恰恰是在中国,将这一点与所谓的艺术划了等号,而且在市场推销上一定写上官位,不这样似乎无法证明其艺术的水平,而且这样声明了才在中国管事。可以说,中国的艺术市场一大半是由这种官场文化构成的,这种局面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了的,它形成了我国特有的作品(产品)生产与消费循环,它与历史的收藏无关,也与有意义的文化历史无关。正因为作品的生产和流通越来越世故,才使得那些边缘的、探索的、观念的、前卫的、创新的才在中国有了意义;如果连这一点艺术的情怀都不再拥有,就不要再讨论艺术,也不要将艺术提高到精神的层面。这类名为艺术的东西从来不争什么“当代艺术”的名头,而是闷头发大财,它们获得了最现实的回报,打通官场与商场的各个环节,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而那些进入“当代艺术”场域的人收获了的仅仅是自由和独立,而且所有的自由与独立都有回报,表面上看北京的、四川的、上海的、广州的、武汉的各个艺术区都风生水起、博得媒体眼球,相当一部分艺术家有了市场的回报,但绝大部分没有,他们被置于媒体的聚焦下被放大、被解剖,被百般批驳、挖苦、整治。从市场容量上讲,媒体报出来说中国的市场交易已达到世界第二或第三,这只能说明名为自由的艺术家的市场回报所占比例非常少,大部分是传统绘画、古玩器具所占。但是就时代的当代性而言,如果有一种别样的存在,事实上非“当代艺术”莫属。这里的“当代艺术”并非传统视觉形式、并非歌颂派所作所为、也并非整成架上或雕成立体就是。
这里的中国的“当代艺术”是那些处在边缘、处在思考问题状态下的东西,可能不成熟,也可能算不上艺术,也可能另类,但他们总是想回应今天的问题、面对主体的生存挣扎总是努力着。当一代新人出现时,他/她们总是用变化了的方式来应对这个世界,他/她们有特殊的感知,对于材料和媒介的把握和理解都在发生着变化,如果以旧有的方式和面貌去表达自己,他/她们一定不是这个时代的敏感者和艺术发展的实践者。首先是他/她们对今天有一种动态的感觉,也有来到世界的挫折感,更主要是今天的现实中国给了不同的视觉体验,也因为中国的变化塑造了他们另样的视觉思维和知性思维。即便如此,也只是一部分人能够表达、也敢于表达这种另样的感知。比如,如果过度迷恋架上绘画,就无法进入非架上的新视觉表达和其背后的历史动势。其实,这里的实质不是绘画与否,而是一套关于世界与现实历史的知识更新的问题。我们已经被塑造成一种习惯于拒绝的机器:拒绝民主的东西、拒绝自由的价值、拒绝公平政治的信念;习惯于搞中西对立,不习惯于学习与接受现代文明价值,习惯于信奉被灌输的所谓传统,而不知道什么是传统的精神和文明的实质。
在今天,人们津津乐道的艺术繁荣,不过是艺术市场的繁荣,艺术背后的精神力量与精神信仰并没有被信奉。整个中国系统处在裂变与失衡状态之下,艺术的问题就不是视觉形式的问题,如果有一种可以信仰的艺术,那就是它改变我们思维惯性的艺术,能够撞击我们麻木的神经的东西。比如,我们至今对历史不清晰、不反思,对发生的现实困境问题不思考,不是我们不做,是被另外一种强制给抹平了,变成了全社会只以赚钱为价值取向的“异化”社会。在这一点上,中国有一批艺术的实践者,他们无所谓市场卖相,但绝对是针对中国的现实文化问题而展开他们来自良知未泯的冲动愿望的。如果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朴实的行动者,这些思考中国文化问题、政治问题、现实问题以及被异化了的腐气十足的艺术问题的人,才是中国最真实的、最需要的和最可贵的。
用艺术去思考,不光是去思考艺术本身,而是本身之外的问题。从近代以来,名为艺术的东西一直扮演了社会改变和社会意识发展的角色,这一点无需争辩,而是需要实践。当代的艺术已经有了自己的知觉方式,如果用传统的架上绘画去看它,绝对是雾里看花;如果是以信奉者的心理去认同它,绝对是在改变自我意识的前提下应对这个矛盾的世界和非人的异化社会。
中国社会越复杂,越是需要以艺术的方式来解构并呈现它的种种现象,艺术的知觉方式不是艺术的形式方式,而是内在的思想方式。不拒绝这样的艺术时代的来临,才是中国的艺术世界走向未来的契机。
2012年5月27日北京花家地北里
发表在《东方艺术(大家版)》2012年第6期
【编辑:成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