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奥运圣火经过的前夜,这里被法国艺术家Compagnie Carabosse改造成了“焰火花园”。这个小小的改变,真是点石成金,让巨石阵焕发出新的魔力。我赶往巨石阵的那天, Salisbury小村庄旁的高速公路居然出现拥堵,都是来巨石阵的。三个由火盆装置而成的巨大球体在平原上熊熊燃烧,火的雕塑、火图腾、火焰灯星星点点错落于石群内外。在夜晚九点半的深蓝色天空下,安静而又炙烈。穿着雨靴和防风衣的人们缓缓地移动,有人抚摸巨石,有人长时间望着跳动的火焰。迷幻的音乐在被月光和火光照亮的夜里飘荡,让人想起《看得见真相的男孩》书中描绘异教徒在这里进行仪式的情景。艺术与药物的共同特点,就是把拦在你直觉世界的门打开,不过前者合法。
火焰呼应了奥运圣火,也让人在独特的体验中领略了英国的人文地理。我们在火堆前一边取暖,一边任想象力自由驰骋,不知不觉午夜已过。
普罗米修斯的觉醒
举办“焰火花园”的索里斯伯里艺术节,是文化奥林匹亚的一部分,和它类似的艺术节还有很多,如格林威治国际艺术节。这个节的重头节目,是大型户外舞台剧《普罗米修斯的觉醒》,这个剧由残疾人演员剧团主创、80多名志愿者参演,用非线性的语言重新演绎古希腊神话。
我那天迟到了,还没到演出地点格林威治皇家博物馆广场,老远就已经看到八米高的发亮人偶在人群里漫步,我一路小跑,节奏铿锵的电子乐声渐强,让人不敢相信这个庞然大物就是来到人间的普罗米修斯。
当我挤进人堆,听到有人呼喊“看那边”,只见高空一个蜷缩的白衣女人缓缓降落,她就是普罗米修斯创造的第一个人。女人落在台上,渐渐舒展身体,我才意识到她只有左腿,用白色的拐杖与远处的巨人呼应。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教会了人类使用四肢、观察日月星辰、教人们用文字交换思想、用工具劳作。因为宙斯拒绝提供火来庇护人类,普罗米修斯为解救饥寒交迫的人,瞒着天神偷取火种,他因此被绑在悬崖上,每天有一只恶鹰去啄食他的肝脏。普罗米修斯代表为他人牺牲自己的精神,这便是奥运圣火的起源。
博物馆的建筑外墙出现映着大火的影像,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举着喷射的火炬被推向人群。远处的女王宫殿方向出现一个巨大的粉色车轮,上面的八个演员使车轮滚动而来。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人类受到惩罚,直到三位演员出现在半空中,在蓝色的巨大投影前舞动,代表上帝的希望照耀。女人走向普罗米修斯,我仰望着她一点点爬上巨人的肩膀,撒下代表人性种子的白色粉末。广场另一边的天空,一排排人影朝我们靠近,音乐进入高潮,人性在生长,忽然间彩色的焰火把天空点亮,表演结束。
这是个一直需要移动着看的表演,结果我移动着和朋友走散了。此时我站在普罗米修斯的脚下,37岁的残疾人演员威莉·奥布莱恩(Welly O’Brien)正一点点从巨人身上爬下来,她落地时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人们不禁为她的勇气和能量赞叹。
艺术节执行导演纳森(Nathan)谈到和残疾人剧团合作时说:“他们的表演改变了人们的期待和想象,改变了城市景观,将残奥的精神传递了出来。”在观看舞剧时,巨型人偶的视觉震撼与观看残疾人超越身体极限的内心感动并非单独存在的个体,而是融合在充满隐喻的编舞、声光特效、烟火和格林威治的地理环境之中。威莉19岁时因车祸失去右腿,她描述自己第一次参加舞蹈工作坊时说:“那是我第一次卸下假肢在人群前,没感觉自己可笑。我面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了,我可以重新相信别人和自己。跳舞让我感觉到平等。”
作为伦敦奥运马术比赛场馆所在地的格林威治,有着皇室、航海、市集、天文等多元历史身份。19世纪时著名的格林威治游园会上舞蹈、戏剧、马戏、相声、魔术、杂耍等各种街头表演非常受欢迎,后来因为过于热闹无秩序而被政府禁止。如今游园会恰如现代奥林匹克般复苏,但变得更为国际化,是一场平民草根也能享受的文娱大餐。纳森说:“我们寻找的是不可思议和独一无二的时刻,不仅仅是好玩的节目,也有严肃题材、更加政治和叙事性的节目。我们一直希望给本地人提供免费的户外艺术体验,在规模上的野心因为奥运的到来被极大地扩展了。有很多神奇的事情曾在这里发生,这个地区一直在讲述、分享它的故事。”
东区记忆马拉松
今年伦敦奥运的主场馆位处伦敦东区,这个地区向来与贫穷、混乱分不开。伦敦奥运的举行,让东区的居民见证着街区的改造和场馆的兴建,如果说奥运给人带来更多的究竟是福是祸,大概没人比奥运园区的邻居更有发言权了。
由伦敦奥运交付管理局(Olympic Delivery Authority)承办的奥体公园文化艺术项目,主要就是为伦敦东区居民准备的。这些以艺术家主导的社区项目,目的是增加本地居民的归属感、促进新商机、给东伦敦人一个可持续又不失趣味的生活环境。
2008年交付管理局成立了文化和艺术策略小组,阿德里安娜·马克(Adriana Marques)担任了文化和艺术项目总顾问。阿德里安娜有十四年的策展经验,她和团队经历了从一开始的紧张预算和人员配备,到后来的公众募集资金,在这四年间完成了园区内的23个永久项目和周边的40多个临时项目。
英国艺术家西蒙·波普(Simon Pope)用12小时穿越了奥运举办地东伦敦的五个大区,Greenwich, Newham, Tower Hamlets, Hackney和 Waltham Forest, 直到奥体公园的所在地斯特拉德福德(Stratford)。他让100多位东区本地居民,每人走400米,拿着麦克风讲述他们的奥运记忆,一个接一个,直到走完全程26英里。个体的记忆碎片,结合东伦敦的地理景观,交织成一幅丰富庞大的图景。这是一部关于奥运的民间口述史,被制作成一部80分钟的纪录片“记忆马拉松”,已经在伦敦的几个地点公映。
其中一位老伦敦人文森特·菲利斯(Vincent Felice)走在从前印巴移民聚集,如今的时尚潮地Brick Lane街头,回忆说:“那时候就是听着广播里的实况,在脑海里想象。听到刘易斯在跑100米,我知道他摔倒了,想象着他受伤了吗,现场什么情况?一个礼拜后看到纪录片,发现跟当时想象的画面完全不一样。”
西蒙特别强调这个地区的多元化:“我们从各种途径得到人们的联络方式,鼓励每个人加入。人们参与到整个创作过程和细节。他们选择自己的路线,也在拍摄现场做组织和监督。”
凯特女士印象最深的是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她说:“我当时在上小学,所有女孩都为达利·汤普森(Daley Thompson)疯狂,我妈妈也迷到不行。那个夏天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看全能决赛,第二天去学校时大家都在谈论他。”
加里克(Garrick)是非洲裔第一代移民,他说:“那时我还是个男孩,和家人一起看颁奖,然后就发生了‘向黑人权利敬礼’(Black Power Salut)的事。(1968年墨西哥奥运会上,两位分别获得金牌和铜牌的选手用沉默和高举的拳头,提醒全世界关注美国黑人的处境。)Tommie Smith的举动让人难以置信,那时候在伦敦你不会因为你的种族身份感到自豪。我当时就想,干得真不赖!”
腿部残疾的Christopher一手移动着轮椅,一手接过麦克风描述道:“我那时也想参与,我想经历。我坐在沙发上,电视里马上开始100米赛跑。我闭上眼睛,听到一声枪响后,我开始用力摆动双臂,想象我在沙发上和他一起跑步。就这样我又‘跑’了200米和400米。”
那些奥运带给人们的最强烈的体验,感动或欢笑的瞬间,在沉淀几年或几十年后也许只剩下颜色、形状、感觉、片段,但它们却是独一无二的记忆宝藏,与人们的集体记忆交织在一起。
走在奥体公园里,你能看到几面风格迥异的诗歌墙,原始文字加上设计师的创意成为公共艺术。诗歌有的体现奥运精神,有的折射奥运历史。一首维多利亚字体的《伊顿庄园》引起了我的注意。 Laureate Carol Ann Duffy创作的这首诗是关于20世纪初建成伊顿庄园男孩俱乐部(Eton Manor Boy’s Club)的故事。俱乐部的团员醉心于打球、拳击、游泳等各种体育活动,因为活跃和深厚的社区文化,伊顿庄园一度有精英运动社团的美誉。
这是阿德里安娜最推荐的作品,她说:“有些俱乐部的绅士仍然在世,但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我们不久前在伊顿庄园橄榄球场里组织了朗诵会,由Duffy读诗,邀请仍然健在的团员参加。当时这些‘老男孩们’都感动得落泪。”伊顿庄园男孩俱乐部于2006年拆除,是奥体园区拆除的第一个建筑,2010年残奥会的轮椅网球场地在原址建造起来。尽管市政府一直表示在尽量缩小奥运场地的用地,但东区仍有大批居民不得不离开已经熟悉的生活环境。艺术在这里也是一种内心的纪念和安抚。诗人Duffy说:“最初始的奥林匹克除了体育也有诗歌,为的是庆祝人类作为一个整体,为同一个目标奋斗的精神。”
【编辑:兰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