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NFO:很多人拿您的捐赠与尤伦斯的送拍进行比较。人们觉得尤伦斯的收藏只是为了钱,而您则最终捐赠了自己的藏品。您怎么看?
希克:这是事实。许多年来,我一直在说我想要把我的收藏构建成一部文献,然后把它归还中国。我说过许多次,这次只是兑现了这种说法。但我捐出去之后,人们就会对我的动机进行各种推测,但其实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至于尤伦斯……我并不了解,但显然钱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他也的确从中赚了一笔。
ARTINFO:您的捐赠同样也引来一些激烈的批评,您是否有所耳闻?
希克:是的,颇有耳闻,因为我自己不能阅读中文。我觉得有批评是好事,当代艺术本来就充满争议。但有些批评极为不专业——你可以批评,但你必须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指那些说“它们只是垃圾”,“它们都是1985年以前的现代作品”的家伙。他们甚至连藏品目录都没看过,如何能做出这样的评价?也许他们的评价是对的,但他们对自己所评价的事物却一无所知。不久人们就可以对我的藏品来进行讨论。这对我来说不是坏事,但他们必须首先了解我的藏品和我的收藏理念。许多年来,我也一直关注西方艺术,不仅是中国艺术,因此我可以对二者的操作体系进行比较。因此,我也很期待与具有专业水平的人进行相关讨论。
ARTINFO:今年,早在您捐赠之前,一位香港的朋友告诉我M+计划重新梳理中国当代艺术史。因为他认为现存的中国当代艺术史有“左”的、政治化的倾向,也太市场导向。您刚才也提到您的收藏如同一部文献。那么您的文献脉络与现存的中国当代艺术史脉络有何不同?
希克:首先,什么是现存的脉络?对于如何梳理中国当代艺术史,至今尚无任何定论,只是存在对同一现象的不同解释。我记得吕澎策过一个展览名叫“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我的一个问题是,如果要“改造/重新书写”,那就意味着之前有过书写。但之前的书写在哪里?所以,之前根本没有所谓书写。现在有一个大讨论:中国当代艺术的标准是什么?你可以看到人们对此各持己见。这里面谁比较重要?谁来盖棺定论?这都尚在进行中,这个过程会很有意思。
M+的目标是什么?它有了这批收藏之后,就必须要对中国当代艺术进行研究并同中国大陆的机构和研究同仁进行合作。我不认为他们对此已有任何提前的构想。李立伟是瑞典人,才刚刚开始接触中国当代艺术。现在他们又聘请了皮力,我想他会担当这部分的研究。现在还并没有任何构想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但他们必须有进行研究的愿望。我也不认为这种研究就会是非左倾的,非商业的,或与此相反。现在,他们只是要进行初步的研究。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的藏品,他们获取会去专注于东南亚艺术。
ARTINFO:在M+中,只有皮力一人来自中国大陆,其他人都是西方或香港背景。这或许会对您的藏品的未来有影响?
希克:开始协商时,我便坚持认为在他们的策展团队中需要有中国大陆的人员。因为即便只是为了鉴赏和评估我的藏品,M+也需要这种来自中国大陆的专家,否则他们不会识货。但M+也是年轻的,他们现在大概只有20位员工,但到他们正式开馆时,员工会增加到400位。因为我的藏品,他们肯定会从中国大陆再招人,他们也想这么做。这也为中国大陆的策展人提供了契机,我们只需要看像李立伟这样的专业人士如何来打造这个美术馆,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如果我还年轻,我会非常想到那里工作的。
ARTINFO:M+也是一个有政府背景的公立机构。对于这样一个机构,您最在乎它哪方面的功能?是作为一个高水准美术馆的规范性,还是对现存话语的批判性,还是它能够带来新的活力?
希克:我认为在香港,批判性视角是可以有的。李立伟这样的人曾对我说,那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会坚守。这或许是西方文化中很好的一点,它坚持自治和独立。他们会为此抗争。也许一个中国大陆的策展人未必敢于以同样的方式抗争,香港人或许也未必。但我相信李立伟这样的人会。因此我想,如果我的藏品归还中国,它还是会在香港,因为这里的机构享受高度的自治权,但谁也不能预知未来五年里官方会进行怎样的干预。
ARTINFO:在您看来,私人收藏和公共收藏间最健康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
希克:我认为,就应该是像我和M+这样的关系。捐赠艺术品,对机构有所贡献。我其实想在中国大陆做这样的事,它会树立一个榜样。但似乎没有人真的感兴趣。我想我们现在让人们看到了这如何能在香港实施。我个人相信,公共机构终究要成为公共的记忆与核心。这也是为何我没有建立自己的私人美术馆。我不认为那是长久之计。如果你拥有一个私人美术馆,几年后很快就会把钱耗尽,或就一些事作出妥协。我也因此一直期待与中国大陆的公共机构合作,但始终不能实现。所以,我现在选择与香港的公共机构合作。我想,中国大陆的机构必须好好想想,如何吸引藏家,如何获得支持,甚至是资助。但他们这样做吗?他们是怎样做的?请你去问问他们,然后告诉我。
ARTINFO:您是否会继续参与这部分捐赠藏品的未来安排?目前据我们所知,M+将为您的藏品提供5000平方米的展厅、并保证每年至少展出其中1/3的藏品。此外,您是否还有给M+的其他建议?
希克:这基本上是M+的承诺。首先,他们确实会如此来展示我的藏品。但是三年后,他们只需要展示藏品的1/3,而且很可能是与他们自己的藏品一起展示。但M+的另一项义务是他们必须与中国大陆的机构合作,他们必须建立一套自由的借展政策,让这些藏品可以示人。他们保证并且也渴望对藏品做一个系统的研究,包括建立文献和藏品的专属网站。
ARTINFO:您多在艺术家工作室或美术馆、画廊看作品;除此之外,您是否对行为艺术或是自我组织的、非营利的团体实践等新方向感兴趣?
希克:我对任何能提供出有意思作品的地方都感兴趣。无论是工作室,公共空间或是画廊。我对此完全抱着开放的态度,我总是希望能从自己的见闻中学到东西。
ARTINFO:即便是一些难以被收藏的艺术?
希克:当然。其实我是个研究者,虽然大家都把我当作藏家。我唯一的特权在于有时我能够买下自己研究的成果。但很多时候也无法实现。因此,我并非只是专注于收藏,而是专注于艺术本身。我的终极研究对象是中国,不仅通过艺术来研究,也通过商业与外交。我的关注对象始终是中国的现实,只是观察的角度不同。这是我要做的,而不仅仅只是找一些我能买的东西。收藏只是我的副业。
ARTINFO:您是否认为当今的艺术界有一种趋势,越来越的作品方案都无法被收藏?
希克:的确越来越的新艺术实践会带来无法收藏的、非商业的作品。也正是由于这些作品,当代艺术会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比如行为艺术等。收藏只是当代艺术的一部分,但仍然会是比较重要的部分,尤其鉴于它的投资潜力。
ARTINFO:现在收藏中国当代艺术与20年前有何不同?
希克:某种程度上,现在收藏的难度加大了。你用于做出决定的时间越来越少。以前,你可以进行研究,可以比较,反复观瞧。今天,许多人都想得到好作品,你必须当机立断。只有当机立断的人才能收到好东西。这与10年,20年前的情况不同了。
ARTINFO:您如何看待现在中国的年轻一代艺术家?
希克:他们对外国的艺术创作并不陌生,也熟悉全球的艺术运作体系。比如画廊在国内/国外的运作;拍卖怎么操作;什么是大展;哪个藏家重要,哪个不重要。15年前,艺术家们对艺术的运作体系所知甚少,而所谓的画廊体系几乎不存在或是刚刚起步。所以那时的艺术家们也无从获得这方面的经验。一位从柏林来的画廊老板,走进你的工作室,给你看一些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图,然后对你说:“看,我们画廊展过安迪·沃霍尔”。90年代的艺术家会立即“倾倒”,给他自己所有的作品。但现在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ARTINFO:您是否会继续收藏中国当代艺术?
希克:是的。
ARTINFO:收藏方式会与此前有何不同?
希克:可能不需要再像此前那么广泛,像我刚才提到的那种“百科全书式”。我会更侧重个人兴趣,非常年轻的艺术,还会与艺术家们一起创作作品。
ARTINFO:还有CCAA(中国当代艺术奖),也将继续?
希克:当然。11月我们会颁发一个艺术家奖项。我们现在正在拟定评审团里的中国人名单。评审委员包括今年卡塞尔文献展的策展人卡罗琳·克丽丝朵芙-巴卡姬芙(Carolyn Christov-Bakargiev),泰特现代美术馆新任馆长克里斯·德尔康(Chris Dercon),M+馆长李立伟。M+也非常愿意加入这个平台,我把CCAA视为一个平台。我们正在考虑把慈善和艺术捐赠作为一个主题。我想要重新发出我在大约十几年前就曾发出的邀请。我们可以在这个平台上讨论究竟什么才是对中国当代艺术有意义的,它不该是由外国人来定夺。中国人应该掌握这个话语权,因此我想他们加入进来。但目前只收到极少的反馈。M+已经加入进来,我希望中国大陆的一些机构和藏家也会对此感兴趣。我们正在进一步发展这个奖项,我想这也许是中国大陆唯一真正独立而具有学术水准的奖项。这是非常好的活动。
ARTINFO:M+将以怎样的方式参与到这个平台之中?
希克:目前我们还在讨论。11月我们会开一次评审团会议,会进一步就相关的设想进行讨论。希望今年可以出版两本文集——2011年CCAA评论奖得主朱朱,还有第二名,来自香港的刘秀仪(Venus Lau),两本书都在写作中。
【编辑:郭巍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