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基督教艺术的象征所指
既然我们已明白了何为基督信仰,那么,基督教艺术,便是对基督信仰的象征性视觉呈现。当艺术家的个体生命向着基督信仰的彼岸而去,借助物质性的媒材将他由此获得的生命情感的先验性感觉表现为象征性的视觉图式,基督教艺术就产生了。这里,我们有必要对象征做出清晰的界定。
根据蒂利希的提示与H.奥托的说明,被象征者的真实存在力量从象征中透射出来,这包含三层含义:“(1)象征中有被象征者的某些真实在场;(2)这种在场完全通过象征变得可说;(3)在场的被象征的真实绝不以下列方式与象征叠合,即象征能够‘数字地’——作为符号——表达‘本来(在被象征的真实方面)是特定事件的东西’。”如果借用符号语言学关于一个符号具有的能指(音响形象)与所指(概念意义)的区分,一个象征实际上也拥有能指(视觉形象)与所指(概念意义)。但其中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已有别于符号中的关系。“在象征语言中,能指与所指不是对应的或感应的关系,而是根据感觉的引导能指介入所指。象征语言的能指,分享所指的存在,把所指的存在替代于现时语言中”,替代于可见的视觉图式中。“象征参与被象征的真实,就是说,具有自己特性的各个象征参与通过它言语的不可说的真实的特性。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象征参与作为上帝的救恩行为的十字架的不可说的真实;耶稣复活节之晨的象征参与从死中复活的不可说的真实。”在此,奥托只是从神学角度阐明象征(能指——视觉图式)与被象征之物的关系。假如将这种阐明对象化于艺术中,它意味着:耶稣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象征,参与、分享着上帝救恩行为的十字架的不可见的真实。
2.1基督教艺术的主题关怀
基督教艺术的命名本身,便是从艺术的主题关怀而来的。在艺术史上,人们往往按照艺术关怀的主题差异,确定艺术的图式差异。至于主题关怀与图式关怀,只是限于单一艺术形态内部为着言述的便利做出的,面对个别的艺术作品,其主题关怀(所指概念)与图式关怀(视觉形象)是等同的关系,因为艺术作为艺术家个体生命情感彼岸化的象征性形式,其能指与所指原是一体的。
从主题关怀看,基督教艺术指以基督信仰的宣示为主题的艺术。其作品,包括直接的圣经题材、间接的教会题材(如圣徒殉难、福音传播之类历史事件)。由于基督信仰就是信仰基督,由于信仰基督还包括对派遣他来到世界的那一位父神上帝的信仰,以及那位从天上来接替基督升天后在尘世工作的圣灵的信仰,所以,基督教艺术的主题,自然还关涉到上帝论与圣灵论。上帝如何言成世界,他的公义、救恩怎样惠及以色列人并由此拓展到全人类,他怎样让圣灵来延续耶稣的工作、他的天国的预定、他对末世的预显、他使耶稣基督为中保让自己与万物复和,这实质上构成《旧约》、《新约》的主题,也属于基督教艺术的主题。另一方面,在局部的意义上,圣灵论,同耶稣升天后圣灵降临引导基督徒跟随基督的历程相关,关系到信徒的悔改、受洗、传言、感恩、祈祷、盼望、被提的生活。它也与教会的历史有部分的叠合。凡是以上述内容为主题的艺术,都可归入基督教艺术的范畴。不过,对这些主题关怀的内容,艺术家必须进行个体生命情感的感觉性的、象征性的转换。基督教艺术,是见证基督信仰及信仰基督的图式。围绕耶稣的灵生主题,出现了不少关于《无原罪的孕身》(姆利约 1678年)《岩洞中的童贞女》(达·芬奇 约1482年)、《天使的报喜》(冯·代尔·威顿 约1445年)、《牧场的圣母》(拉斐尔 约1506年)、《诞生》(布歇 1610年)之类作品;耶稣的爱道,从他《托咐彼得》(尤尔达斯1616-1617年)、他让《拉撒路复活》(派纳斯1615年)、他医治《耶利哥城的瞎子》(普桑1650年)等作品中可以见到;耶稣的《十字架受难》(曼特纳1456-1459年)、《基督复活》(克吕内瓦尔德1510-1515年)、《升天》(科普利1775年)这些作品,分别以不同的艺术风格展开了基督信仰的内核。犹太画家夏加尔1961年创作的《以色列十二支派》,将俄罗斯民间故事以及犹太箴言中的意象融入梦幻般的、织网状的迷人场景;德拉克罗瓦的《雅各与天使摔跤》(1861年),借助对比的灰色和流动的结构,传达出雅各与天使之间的搏斗。除了像《好撒马利亚人》(吉奥尔达诺 约1685年)之类取材于圣经叙事性的题材创作的作品外,还有《关于三位一体的议论》(塞鲁特1517-1518年)、《爱德修道女之死》(皮尔斯1850年)涉及教义、教会发展史的艺术杰作,都是基督教艺术的有机组成部分。
2.2基督教艺术的图式关杯
从艺术语言的角度,基督教艺术的图式关怀,表现为对光和十字架的运用。当然,我们不能把凡是运用光和十字架的作品,都纳入基督教艺术的域界内,除非其主题关怀是指向基督信仰的。另外,也不能认定所有的基督教艺术必须同光、十字架两种艺术符号相关。例如,艺术家齐里科出生于希腊,他的《基督与风暴》(1914年)里面,既看不见十字符号,又无光的自觉彰显,而是利用色彩的粗狂笔触、剧烈变化的透视、模特般的人物与造型,创造出一种神秘阴郁的气氛,耶稣的安详与使徒们的慌乱形成鲜明的反差。
光是圣洁、智慧、神秘的象征。一般表现《圣经》中以光为主题内容的作品,自然伴随对光的应用。《圣保罗的皈依》(卡拉瓦乔 1601年)的画面上,人物的次要处理与马的主导因素,使和保罗同行的人的眼睛聚焦在保罗脸上发出的内在的启示之光上。这便是保罗自述的来于主的荣耀之光。光作为圣洁的象征,往往出现在修士修女们的灵性生活中,如皮尔斯的《爱德修道女之死》(1850年)中修女脸部发出的慈祥之光。
耶稣之前,十字架本是一种罗马人处决罪犯的酷刑工具,但由于他的十字架受难,世人耻辱的十字架被转换为荣耀的十字架。十字架是一切艺术家创造原初形式的源泉。“在象征的意义上,通过历史上的耶稣和信仰的基督所成就的十字架,恰好向艺术爱者展示出本真原初形式的所指。耶稣的十字架作为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内含艺术对象的生命情感性、艺术语言的象征性、艺术使命的形式性。艺术接受者从十字架最能感觉到的是它的形式。这种形式构成一切形式性物品的象征,因为从形式上呈现出的是历史上的耶稣对上帝和对世人的爱,即超越个别生命情感的绝对之爱。十字架留住上帝对人的爱和人对上帝的生命情感。”面对十字架,一个在从前(基督之前)被人寻找的上帝,成为寻求人的上帝。上帝在耶稣基督里,向每个人发出吁请。凡是愿意接纳基督之名的人,都可以成为他的圣洁国度的子民;凡是拒绝认信上帝在十字架上成就的一切的人,都将在世界上无家可归地生活。所以,十字架的基督,就是道路、生命、真理。他是道路,通向上帝的唯一之路;他是生命,他把圣灵赐与人作为食粮;他是真理,他的复活、升天显明耶稣本人的确是上帝派遣来拯救人脱离罪的那一位。十字架因耶稣基督的受难,意味着上帝的拯救的莅临和人的得胜的未来。
在当代艺术发展史上,不少艺术家从图式关怀的角度挪用十字架符号,以表达当代人的一种精神生态(如实验水墨)的苦难与希望的辩证处境。从20世纪40年代至80年代,西班牙艺术家塔皮埃斯选择用红、白、黑三色的十字架为图式主体,其代表作有《十字架的拼贴》(1947年)、《红十字架画》(1954年)、《两个黑十字架》(1973年)、《大腿与红十字架》(1983年)。这些作品,从不同维面呈现十字架的救赎意识:白十字架是人的肉身有限得救的象征;红十字架是人的肉身当下得救的象征;黑色十字架的意义,源于基督的受难与复活因而成为人的苦难与希望的符码。正是在人的苦难与希望的辩证图式的呈现中,我们可以把那些借用十字架符号的作品,广义地纳入基督教艺术的范畴。
为了给出基督教艺术的准确边界,我们将言成肉身与肉身成言这两个基督论的教义规定性,对象化在艺术书写中,即一件艺术作品,只要它的艺术图式语言承受着基督信仰之言(如《圣经》传言或教会见证),或者,只要此种图式语言能够象征信仰基督之言,这样的作品便属于基督教艺术。
【编辑:杨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