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油彩
一个秋天的夜晚,我与封加梁坐在窗外霓虹灯火闪烁的酒吧,他拿出一本自印的画册,随手翻开,展示在我面前的是他的“欢喜”系列。画面中青年男女裸身相浴,共度爱河,欲仙欲飘的状态,揭示了一种人类的共同经验,这种直抒胸臆的表达方式在艺术史上并不罕见,但独特性在哪里呢?我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下坐在面前这位语速平缓又有几分腼腆的中年男人。
从这组作品的名称“欢喜”上,可以看出其来源于佛教的造型欢喜佛,果然他2007年开始欢喜系列时,真的最早来自欢喜佛的造型,那是一幅逸笔草草近乎习作的油画,造型上来自佛教密宗的欢喜佛原型很明显,无论是姿态还是女体多重手臂伸张。倒是以后作品的女性姿态更随意多姿。
欢喜佛供奉在密宗是一种修炼的“调心工具”和培植佛性的“机缘”。密教认为阴阳两性的结合是宇宙万物产生的原因,也是宗教最后的解脱。来自印度教的性力派特别重视性能量和性信仰仪式,认为性是最大的创造性能源,通过性交可以使人类灵魂和肉体中的创造性能源激扬起来,与宇宙灵魂的大能合流,达到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于是性交本身成为一种宗教仪式,从印度教借鉴甚多的小乘佛教密宗的欢喜佛,正是一种寻解脱的仪式,但解脱却不在来世而在“此生”。
封加梁并不掩饰他画这个系列的真正兴趣并不在佛教乃至密宗本身,他更多的兴趣在于人的一种欢喜乃至亲密无间的状态,人只有在两性交融时才特有忘却一切烦忧的升华状态,画家真正的目的甚至也不在性而在对忘我状态的追求。
有了这样的理解,我们就很容易解释他2007、08年以来展示在其画面上缠绵悱恻而又爱而不淫的男女造型了。他从开始繁复的用笔转入到他最为熟悉的逸笔草草上,画面所传达的两性交融既没有任何色情意味,也没有任何焦虑,那里只是弥漫着一种超越性爱的、追求生命和谐的气氛,简洁而优雅。
说封加梁的作品弥漫着一种超越着两性之间的爱,这并非拔高,我们将他在“欢喜”系列之前的“佛心”系列联系起来就可以看清这点。2004年以来的“佛心”系列中,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他简淡而逸笔草草的处理,出现在人们面前的通常是佛头、罗汉、佛光、塔等原型。但细心的人还可以发现,在他描述佛心慈悲为怀、宽容大度的同时,也展示了这个世界的不和谐,那是人类争斗甚至互相残杀的一面——在他的“佛心”系列中,我们看到了“911”、“枪毙越共”、“非洲灾民”等人们熟知的图像。在这些具有强烈的对比、冲突的节点上,画面都少不了一个或隐或显的佛的身影或手形。画家在这里表明了他强烈的乌托邦情结,毕竟,佛教中的天下大爱、舍己爱人的理想,面对着现实中国家、民族、利益你死我活的冲突,又是多么苍白和无奈。
这之中“911”的画面他画了几幅,如若自己不说,人们很难分辨得出来。他所描绘的不是飞机撞击的瞬间,也不是人们惊愕奔逃的表情,仅仅是一堆堆燃烧过堆积起来的灰烬。画家用落雨般的笔触,勾勒出一个还在堆积的灰烬,在灰烬旁,佛的形象却隐隐而现。传说古天方国有神鸟名“菲尼克司”,满五百岁后,集香木自焚,复从死灰中重生,进入一种“涅槃”状态;佛教徒长期修炼达到功德圆满的境界称为“涅槃”。此乃返本归真,大象无形也。灰烬正是在这个层面上与佛、佛心的宽宏无边联系起来。
将“佛心”与他的“欢喜”联系起来看,我们就可以感受到封加梁作品中某种悲天悯人和憧憬和谐的氛围。用这样的线索来贯穿他近年来的创作当不为过。
当然,如果封加梁作品仅仅在文化层面表达,停留在对符号和寓意的指代层面,那显然是不足以打动我们的,作为一个画家,他更懂得用绘画语言来感染我们。
他在画面处理上的轻巧、散淡与偶尔的浓郁相得益彰,一方面执着而沉静,一方面潇洒而自得,笔与色与形之间似乎不落痕迹,不着筌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在这个层面上,封加梁的作品可谓得中国传统审美的神韵。
不知我的对他近年来作品的理解别人感受如何,他是一个长期蛰伏的画家,蛰伏通常与思考和特立独行联系在一起。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尼采的一首诗:
有一天有许多话要说出的人,
常默然把许多话藏在内心:
有一天要点燃闪电火花的人,
必须长时期——做天上的云。
【编辑:刘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