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成员,左起为谢辰生、刘九庵、杨仁恺、谢稚柳、启功、徐邦达、傅熹年
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傅熹年于1980年代作为中国古代书画巡回鉴定组组员,曾与启功、谢稚柳等共事多年。作为启功先生的私淑弟子,傅熹年认为,启功的学术之渊深、广博、鉴定之精审,特别是研究之旨趣、目标,实远非一个“鉴定家”的称号所能概括,并著此文记录下他学习启功先生艺术史及书画鉴定论著的体会。
启功著作《古代字体论稿》
《启功丛稿》
2012年7月26日是启功先生百岁冥诞,岁月如流,他离开我们也已有七年了。这七年来,先生的音容笑貌和谆谆教导仍时时浮现在眼前,愈感到先生学术之渊深广博,对人之坦诚热情,对后学之循循善诱,实令人永世难忘。我长期得到先生的多方面教诲,虽然说“夫子之道,仰之弥高”,但作为先生的私淑弟子,也略窥门墙,更加体认到他在我国传统文化史、艺术史方面取得的多方面重大学术成就。
启功先生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精于鉴定古代法书绘画和碑帖,世人都以大鉴定家目之,但详读先生有关撰述,其学术之渊深、涉猎之广博、鉴定之精审,特别是研究之旨趣、目标,实远非一个“鉴定家”的称号所能概括的。
“书画鉴定”一般人认为是判定真伪问题,但如从学术角度而言,实是审查书法史、绘画史的素材,去伪存真,解决书法史、绘画史的史料问题,只有在确切而具典型性的素材的基础上才能逐步形成正确的艺术史观,也只有在正确的艺术发展观点的指导下,才能准确判断素材之真伪及其历史、艺术价值,二者互为补充、互相促进,最终目的是解决艺术发展史问题。若从实用角度讲,判定真伪主要是为公私收藏服务,这就比较简单了。有志者只要勤于过目,体认各家的笔墨特点、习惯手法、印章暗记,再多读历代著录,了解作家生平和名作流传情况,积以岁时,熟能生巧,也可成为一般的鉴定家,如专攻某些近现代名家之鉴定,则更易做到。但遇到艺术史上的重大问题或需对有疑义的重要作品作分析研究时,因多涉及传统文化的深层内涵,一般鉴定家往往就不易措手了。由此可知,同是“书画鉴定”,从学术研究角度或从实用角度出发,在性质、深度和水平上是大不相同的。启功先生在古文字学、经学、史学、古典文学、哲学、宗教诸方面均有深入研究,且熟谙典章制度、礼仪民俗、戏曲小说,本人既是书法、绘画大师,又熟读历代书画著录,有极高的艺术素养和敏锐的鉴赏眼光,故能在学术研究与艺术鉴赏结合的基础上,从整理、充实中国书法、绘画发展史的高度,有目的地去考订若干古代书法史、绘画史上的重要实物和关键性的历史公案,取得高出侪辈的卓越成就。
启功先生在所撰《山水画南北宗说辨》中就开宗明义指出:“我们绘画发展的历史,现在还只是一堆材料,在没有得到科学的整理以前,由于史料真伪混杂和历代批评家观点不同的议论影响,若干史实失掉了它的真相。为了我们的绘画史备妥科学性的材料基础,那么对于若干具体问题的分析和批判,对于伪史料的廓清,我想都是首先不可少的步骤。”数十年来,他的大量研究工作和撰述,如《古代字体论稿》《兰亭帖考》《论怀素自叙帖》《孙过庭书谱考》《平复帖说并释文》《山水画南北宗说辨》《戾家考》等,都是围绕着为书法史、绘画史“备妥科学性的材料基础”和对“伪史料的廓清”这一总的目标而进行的,所研究的都是这些领域中的重大问题和著名的历史公案。但他举证充分,说理明晰,故虽考证极其精密,但不失大的宗旨。启功先生在研究古代文物和艺术品的同时,也注意利用其中所含的资料来考经、考史。在《米芾画》一文中,因郭天锡所跋的日月干支与史不合,而郭跋又为真迹无疑,因而推知当时所颁之历即如此,并引申说:“世习称金石足以考史证史,自近代发现古简牍及写本以来,又知出土文物足以考史证史,不知世所视为美术古董之法书墨迹,固为未摹刻之金石,未入土之文物也,又岂独书法可赏已哉!”这又是先生学术与艺术贯通,能取得他人所不能得的成果之例。下面谨就个人管窥蠡测所领会者试略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