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张充仁(右)为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塑像
◎ 今年是张充仁逝世15周年,让我们在纪念张充仁时,不要忘记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对他16年的养育和栽培之恩。张充仁是24本《丁丁历险记》中唯一的真实人物。张充仁是我国现代雕塑艺术的奠基人之一,在西方有十多亿人知道他、敬佩他,他的作品影响了好几代人。张充仁把西方艺术引进中国,又把中国文化的精粹带到西方,他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也是首位进入欧洲并受到激赏的中国雕塑家。
2010年上海举办的世博会上,法国馆展出了镇馆之宝——雕塑大师罗丹的7件雕塑原作;2011年法国在上海举办的《毕加索中国大展》,又展出了毕加索的62件真迹。对于这两位世界顶级的艺术大师,大家耳熟能详;殊不知在“世界艺术之都”——巴黎的法国国家艺术博物馆中,还收藏着一位来自上海艺术家的手模,和罗丹、毕加索的手模并列在一起,那就是中国的雕塑大师张充仁。
张充仁是我国现代雕塑艺术奠基人之一,他影响了好几代人;但在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他的艺术生涯并不平坦,又几乎名不见于经传。“文革”期间更受到残酷的迫害,大量作品被砸、被毁。在悲痛和无奈中,他没有消沉,依然坚持其特立独行的艺术追求,默默耕耘,创作了大量符合时代精神的架上雕塑和绘画精品,反映了那些特殊的岁月。“改革开放”使张充仁如枯木逢春,他看到了迟到的春天,但已年逾七十,早已过了退休的年龄。
1981年张充仁应邀赴比利时,受到国宾般的礼遇;1985年法国总统密特朗的夫人Daniele Mitterrand来华,亲自邀请张充仁赴巴黎讲学。尽管已近八十高龄,但对艺术的执着和追求令张充仁义无反顾地西渡欧洲再铸辉煌。他在法国为埃尔热(Herge)、为德彪西(Claude Debussy)塑像,连法国总统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和摩纳哥元首雷尼尔三世(Prince Rainier)也破例请张充仁为他们塑像,在欧洲再次掀起了“张充仁热”。盛名之下张先生不忘祖国,他在欧洲热情地弘扬中华文化、宣传真实的中国;并多次回国,为邓小平、茅盾、巴金、吴湖帆、聂耳和简庆福等塑像;在望九之年,还创作了雕塑《完璧归赵》,庆贺香港回归。1998年张充仁在巴黎病逝,享年91岁,法国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历史的不公和国内外认知度的落差
张充仁把西方艺术引进中国,又把中国文化的精粹带到西方,他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也是首位进入欧洲并受到激赏的中国雕塑家。现在他做的雕塑矗立在布鲁塞尔的百年宫顶,供奉在巴黎的爱丽舍宫和德彪西纪念馆,屹立在文化名城昂古莱姆(Angouleme)和上海的淮海路畔;他的手模和罗丹、毕加索的手模并列陈列于法国的博物馆;在比利时首都陈列着“中国张”的铜像,还把他的名字刻在巨石上。他以雕塑和绘画震撼了欧洲,也为中国艺术家争了光。
进入新世纪后,张充仁的艺术成就,震醒了国人。2002年台湾历史博物馆率先举办了“张充仁艺术回顾展”,出版了相关著作。2003年上海建立了张充仁纪念馆和张充仁艺术研究交流中心;笔者也出版了张先生的传记:《泥塑之神手也——张充仁的艺术人生》,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两次全文连播了这本传记。2005年出版了《张充仁研究第一辑》。2007年上海隆重举办了张充仁诞生100周年纪念……随着对张充仁研究的深入,他在国内的影响力也在逐年递增中。
回顾历史曾经对他的不公和他在国内外认知度的明显落差,一股迟到的“张充仁热”已把他推上了中国顶尖雕塑大师的宝座。
张充仁1907年出生于上海,幼年丧母,进入被徐悲鸿称为“中国西洋画的摇篮”的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学艺,在画馆的刻意栽培下,系统接受了绘画、摄影和法语教育,他同时还在“学界泰斗”爱国老人马相伯处学习书法、古文和哲学,打下了坚实的文学、艺术和外语基础。1928年张充仁在土山湾“满师”后,考进上海《时报》接替戈公振任画刊主编,崭露头角。1931年张充仁考进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油画高级班,和吴作人、吕霞光等同学一起师从巴斯天(A.Bastien)教授,当年他创作的油画《凉风动荡》,就代表皇家美院在“万国博览会”中展出。次年张充仁又考入雕塑名家隆波(E.Rombaux)教授的高级雕塑班学习,并在罗丹的传人马林(Marin)教授的指导下,单独雕塑了一尊人体巨像,这是中国雕塑家首次在欧洲建立的巨型城市雕塑,至今屹立在比利时首都的百年宫顶。1934年张充仁协助比利时著名画家埃尔热(Herge)创作连环画《丁丁历险记——蓝莲花》,向欧洲人民介绍真实的中国并揭露了日本侵华的真相,帮助埃尔热确立了以事实为根据的创作态度,激发了他的创作潜能。1935年张充仁以人体雕塑第一名毕业,荣获比利时国王亚尔培金奖、布鲁塞尔市政府金奖和雕塑家文凭,他婉辞了皇家美院的高薪挽留,在考察欧洲六国后,回到祖国。
1936年,在马相伯和蔡元培的创议下举办了“张充仁归国展览会”,和徐悲鸿、汪亚尘、颜文樑、朱屺瞻等一起发起成立”默社“;并创立了中国第一家集绘画、雕塑创作和教学于一体的”充仁画室“,为马相伯、于右任、冯玉祥等爱国人士、社会名流塑像,为学生们授业解惑。抗战期间,他创作了《遗民》、《恻隐之心》、《户口米》、《满目疮痍》等控诉日寇暴行的作品,雕塑了《饥》来揭露敌占区“民有饥色、野有饿殍”的悲惨景象和激励人民抗战的《干城》;他严厉抨击沦陷区的黄色颓废之风,雕塑了《恋爱与责任》,告诫青年人在恋爱时不要忘却身上的社会责任。抗战胜利时,他雕塑了《胜利纪念像》、《清溪》、《司徒雷登像》和《齐白石胸像》等杰作。张充仁发表过很多论著;并在之江大学、上海美专、新华艺专、苏州美专等任教。
张充仁经历过晚清、民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和国民党的腐朽统治,十分向往新中国的建立。上海解放前夕,他就满怀激情地创作了《解放》,以一尊男子裸体像奋力挣断捆绑在身上的铁链,来象征人民喜获解放的心情。解放初期,上海市人民政府拟在外滩建立人民英雄纪念塔,两次在全国征求图样,张充仁都是名列第一的雕塑家,他创作的《无产阶级革命创造中华人民共和国》群雕,受到陈毅、宋庆龄、潘汉年等领导的激赏,雕塑精像完成后,正准备翻铸铜像时,来自某方面的指示已下达上海:“受资产阶级影响严重的张充仁所设计的图样是不妥当的……需发动美术界和新闻界狠狠地批评他一下,此人在文艺整风以后尚如此毫无进步……”这座张先生引以为豪的得意力作只得停建,原作也不知所踪!张充仁回顾自己的经历后撰文道:“我回想新中国成立以来,我真心拥护社会主义,《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已读了十七遍……在毛主席《讲话》的指引下,努力使自己的作品反映时代精神,我的许多作品是有目共睹的。”在抗美援朝时,他雕塑了《朝鲜农民舞》;万隆会议期间,创作了《印尼英雄舞》;“大跃进”时,创作了以大炼钢铁为主题的雕塑《以焦保钢》,以及鼓吹粮食丰收的《遍地黄金》;“三年自然灾害”一结束,他立即雕塑了《甘雨》和《养猪姑娘》,来表达农民喜逢甘雨和姑娘怀抱猪崽的愉悦心情。一直到“文革”前,他还雕塑了《气锤声下》、《唯亭丰收》、《田歌》和《上海民兵》等歌颂工农兵的作品;当我国登山运动员登上世界第一高峰时,他塑造了《珠穆朗玛》群雕,来激励人民勇攀高峰的斗志!甚至在“文革”后期他还雕塑了《怜其少子》和《笑里藏刀》,把林彪的阴谋家的嘴脸刻画得惟妙惟肖。“文革”结束后,他创作了《友谊第一》和浅浮雕《工农联盟》等,忠实反映了他所处的时代。曾记得张充仁还去过北京人民大会堂雕塑马、恩、列、斯巨型浮雕头像,完工后,他自我感觉良好,但一位权威人士指出:“四个头像都朝右看,是否意味着革命领袖会越来越向右转?”这样一顶政治帽子扣下来,夫复何说,只能拂袖走人!诸如此类的遭遇,随着接踵而来的政治运动和越演越烈的极左思潮,使张充仁陷于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更何况他是在土山湾由“披着宗教外衣的帝国主义分子”长期“奴化教育”培养出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毕竟不是依靠的对象;加上他曾替蒋介石、司徒雷登等“头号反动派”塑过像,因此,虽然他认真学习、紧跟形势创作了大量歌颂工、农、兵和反映时代精神的力作,但长期来被排挤、受打击,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使他逐步处于边缘化的状态,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文革”期间更受到严重的摧残!
改革开放后的1981年,张充仁应邀赴比利时,迎来了他艺术人生的再度辉煌。他早年与埃尔热合作的《丁丁历险记——兰莲花》和埃尔热因思念张充仁而著的《丁丁在西藏》,已被译成65国文字,发行量超过2.5亿册,张充仁是24本《丁丁历险记》中唯一的真实人物。他和埃尔热在分别半个世纪后的重逢,轰动了欧洲,比利时国王宴请他,王后亲自拜访他,而欧洲人民更想见见这位久仰大名的“中国张”,宣传媒体介绍张充仁甚至超过来访的外国元首!
为密特朗和德彪西塑像
1985年张先生应邀赴法国讲学,他定居在巴黎,从事讲学和雕塑创作。但此时西方的雕塑艺术已发生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出现了现代派艺术来挑战传统的雕塑法则。罗丹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现实主义雕塑家,但在西方,罗丹的雕塑风格却没能很好地传承下来!张充仁是罗丹的再传弟子。他运用罗丹的风格和技法,但不愿照搬照抄,而是和祖国秦汉以来的雕塑精神结合起来,这使他的雕塑更显东方神韵。他融合中西艺术,形成了他“西法东魂”的雕塑特色。张充仁不愿意搞抽象的东西,认为一件历史性的作品,不仅要做到造型正确,而且要了解人物的内心世界以及他的脾气秉性,而这种外形与内心的真实把握,来自正确的观察和深厚的艺术表现力,这样才能做出中国人所说的“神形俱备”的力作。张先生不主张夸张,更不赞成在作品中注入个人抽象的感情。他认为抽象的、夸张的、变形的东西,只适宜于装饰,只适于一时的审美,描写历史性人物则不能这样,否则人们将看不到历史的真实。张充仁关于写实雕塑的美学观点,似乎是过时的、不符合现代派美学特征的,而且他是在垂暮之年,作为一个“过时”的雕塑家重返欧洲的,可就是这位可敬的老人,1986年初在巴黎著名的吉美(Guimet)东方博物馆作了以《雕塑的审美》、《中国的雕塑艺术》等为题的讲演,大谈现实主义雕塑艺术如何塑造人物,表现历史和现实的真、善、美等相关的创作美学问题;介绍中国的雕塑艺术;并以自己中西融合的精湛艺术,让西方世界重新看到了从米开朗琪罗到罗丹的光辉传承,重新感悟到真正的艺术是超越时空、永不过时的。
1988年,在世界艺术之都巴黎,法国文化部长雅克·朗从张充仁雕塑的埃尔热头像中,看到了罗丹雕塑手法的传承和展示的埃尔热精神。震撼之余,他急切地向密特朗总统推荐张充仁,当时已有两位欧洲大师为总统塑过像,但均不甚理想;现在却要请一位中国老艺术家来为总统塑像,这在法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总统亲自为张充仁摆姿势当“模特儿”,而张先生也竭力从“神”和“形”两方面,捕捉这位法国总统的特征。塑像初成,总统夫人仔细观察后叹道:“塑像酷似总统本人……张先生抓住了密特朗的典型特征。”总统看后也一再表示钦佩之情,连道“中国人聪明能干”。接着张充仁又替法国现代音乐之父、著名音乐家德彪西塑像,同样受到法国朝野一致的赞赏。为此,法国文化部长对张充仁说:“你将接受政府的委托,今后只要你有空,总有工作给你做。”像张先生这种待遇,在法国的艺术史上,只有罗丹才能享受!现在这些闪耀着中西文化交融光芒的“东方罗丹”的不朽之作,已成为历史的佐证和中西文化交流的象征,载入史册。
今年是张先生逝世15周年,让我们在纪念张充仁时,不要忘记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对他16年的养育和栽培之恩。
【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