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私摄影”与“新生代摄影”
在顾铮的摄影批评实践中,他始终关注摄影艺术与社会的互动关系,无论是对中国纪实摄影的界定与梳理,还是提出中国都市摄影这一文化景观,顾铮的兴趣总落在摄影的现实性上。受到美国摄影史家苏珊•桑塔格 的影响,顾铮对现代技术社会中的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关系尤为关注,从这一点出发,出于对体现“私生活”个人记录的敏感,顾铮对1990年代后期发生在摄影实践中的“消费生产”式的表达的关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任何代际的人士都可以拥有属于自己意义上的私摄影,都可以有自己对于私人性的看法与表现” ,那么“私摄影”的提出为何要特意强调在城市化进程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新生代”?
顾铮认为,中国私摄影的出现与形成既不突如其来,也不是一个孤立的文化现象,它是中国社会政治经济发展过程中,新文化的发展与发生可能面临的一个必然的重要阶段。 在这样的背景界定下,“新文化”的创造者可能是具有文化自觉性的“旧人”,更有可能是与“新文化”共生共长的“一代新人”,而在“新人”身上体现出的与“新文化”的水乳交融和自然融合的状态,他们与私密性、个人性摄影的天然的原生态关系,使得在阐释“新文化”内涵时更具说服力,并增强了参与者与观看者的切身感受。此外,作为有明显代际特征的“新一代”,他们的价值观、对待事物的态度以及进入社会的方式、使用的传媒途径与他们的父辈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先前的集体意识的荣辱观转向个人意识的自我价值判定,因此他们呈现出的艺术特征,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对已有艺术机制和艺术观念的反抗,这种反抗或许是刻意的,或许是由于新一代艺术家自身特质所造成的无意之举。“新生代摄影家的影像叙述,多具有自传与半自传性质,代言了一种群体的价值观,表达了一种群体的集体存在感,并作用于自己与他人之间的相互认同的建构,发现和寻找与自己相同价值观的人,确立自我的价值,张扬个人主义……弱化了现有的价值观,降低了对主流价值观念的认同”。 成长生活在消费社会、信息社会的新生代,无视体制的权威性,对于一切规则没有感受也不受任何的束缚。新生代摄影家,明确表明他们不愿意为主流政治意识形态的权威左右,也使得主流政治意识形态越来越没有可以独占社会空间 。新生代的自发探索与自我表达,在与传统价值判断、政治意识形态对抗的同时有意或无意地树立起了小众的“群体意识”,这样一种群体的集体存在感在网络的虚拟社区中因为相互认同而产生了虚拟的亲密认同感。在这种认同感的指使下,他们进入当下的生活只是依靠自己的狭窄的个人经验,基本上不受理论与观念的影响,通过大众传播媒介直接影响到当代青年的生活方式与自我表现形式,“一切组织体制在私摄影面前失去其有效性与合法性,并促成多元空间的形成”。
值得注意的是,新生代摄影强调的私生活与个人性,在标明他们不同以往的特质外,也彰显了他们作为“一代新人”,试图借助自身力量与社会力量登上历史舞台,分享话语权的野心与期待。他们借助自己与社会结构形态天然的联系,依托大众传播媒介的介入,通过主观建构的方式使自己及时成为“社会构造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成为现有的文化生产的动力之一” 。这也正是将“私摄影”划分在“新生代”摄影实践名下的根本原因。作为摄影批评家的顾铮,在清晰地指出这一点的同时,或许也试图借用“私摄影”的概念为自己的批评体系添加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新名词,丰富自己的批评语汇,并通过批评介入到新文化的发展中去,在为“新一代”的艺术建造“私摄影”这一概念描述的同时,他也同新生代摄影家一样,及时地使自己成为现有文化批评观照的动力之一。
三、为什么是“私摄影”
如果说“私摄影”的提出与“新生代”的代际划分有关的话,那么顾铮为什么要用“私摄影”而非其他如“卡通”、“漫画”、“御宅”等概念描述这一摄影实践中的新现象?
在阐述这个问题之前,先来看一下顾铮对“私摄影”概念的界定。尽管顾铮认为给“私摄影”下定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还是给出了狭义与广义两个概念——狭义的“私摄影”可以是一切只为一己之私拍摄、保存影像的行为与习惯;广义的“私摄影”则可能是镜头的探视范围超越了个人与家庭而指向了拍摄者所愿意拍摄的一切领域。 顾铮在接下来的论述中,将“私摄影”的主要内容被划定为私生活与私人性的生活感受,包括拍摄这一行为本身所具有的私生活性,“私摄影”区别于其他形态的摄影的最重要的特征则是“拍摄者的镜头只指向自己的私生活或一定圈子里的生活,是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中展开的摄影,对于一同分享这些影像的人,摄影可能同时兼有娱乐与行为的功能”。
前面提到,顾铮的批评视点始终落脚在摄影的现实性上,也就是说,如“卡通”、“漫画”、“御宅”等从作品形态表面进行界定的批评概念是无法进入顾铮现实性的批评系统中的。“私摄影”一方面符合了新生代摄影的创作风格,部分地涵盖了摄影实践的新现象,另一方面也关注了现实与摄影关系的转变,以及对摄影权力性、真实性的理论探讨。
从摄影史纵向的发展过程中来看,“私摄影”的提出既是对现有艺术的描述,也是对历史传统的反叛与颠覆。由于私摄影的私人性与自主性,私摄影的出现瓦解了摄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经典性与神圣性,它“放逐了宏大叙事,回避对现实作价值判断,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强调摄影关注社会的主张的一种反动”。 这种反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艺术前卫性与创新性的表现,是艺术自觉地与社会进行对话的方式之一,从摄影史的谱系中,“私摄影”比“漫画”、“卡通”、“御宅”更具有反叛性与历史性,它在延续了摄影在反抗宏大叙事过程中的“个人风格”和“个性化”倾向的同时,明确地将“个人”放在与“公共”对立的位置上,标明自己的民间立场与喁喁私语式的散乱片段式的记录,放弃了摄影一贯引以为傲的纪念碑性与权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