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像您对艺术的一生追求、积累,是我一直所敬仰的。如您所谈的艺术的终极目标就是真、善、美,以及画面具备的思想性。我们常常能从自然中感受到真、善、美。尤其是《远方》这张作品中可以感悟到。
宋:《远方》是我心目中北方的风景。江河、山脉、天空、飞云变化很多,还有鹤,画的是鹤,鹤的迁途,人对跋涉虔诚的敬意。真正油画本体的品质和味道,现在很多人都把它淡化。如果你想让它作为你要表现的语言,你必须纯熟地掌握它。当然随着时间的变化,对它的掌握与探索实验,可能会出现一些新的招式。恰恰是你的这些决定了你的画的品格和价值。像书法笔墨,内行的人一看就能感受到某一笔的分量。同样是写书法的人,同写一个字,真正掌握的与没掌握的,内行人一看,就看出差距了。技巧本身不仅仅是技巧,它也是你投入的精神和感情。技巧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贯注心思,它就能达到一种高峰,不然就会平庸。艺术家要求一种状态、境界。我们说艺术家的才气,事实上就必须具备这些,其实这也是灵性的表现。如果没有这些,那么岂不是做工匠活了。就算画圈,你画与我画,分量都不一样,价值的评估也不同。
王:技精补道。当您的技术达不到一定的水平,谈什么都是空的。现在的年轻人,急功近利。现在这个时代很难有拨尖的跳出来。
宋:的确是。
王:我希望您谈谈您的代表性的作品。打动人心的作品,一定是注入了许多的精神情感。您对曹雪芹及他的人生的阅历,表达很准确。能否与我谈谈您的创作过程。
宋:创作时间很长,前前后后有五年的时间。先是读了《红楼梦》,红学的杂志,还有关于曹雪芹的一些传记。这些都是创作的铺垫、预热、酝酿过程。曹雪芹是我崇拜的作家,他写出了我国的著名经典作品。我想画曹雪芹,但五年来一直没有找到我想要表达的人物绘画语言的切入点,没有找到恰当的形式。随着了解他越多,我的构思一直在变。曹雪芹的传记让我了解到他多才多艺、知识渊博、能文能武,他喜欢舞剑,他经常在山野里面走动,一边走一边写书。晚年,他的妻子故去了,儿子死了,他的著作也跟着悲惨起来,《红楼梦》里面的人物也进入了一种悲剧的状态。他还提到石头,香山的石头,这些,我都特别关注。后来我就说,应该到曹雪芹晚年经常活动的地方去看看走走,去体验,感觉一下。当时许荣初对北京很熟,他知道了我的想法,他说,这个季节正好,我陪你去。当时香山风景很美,叶子红的、黄的,我就想曹雪芹应该是画在这样的一个氛围里面。正是我想表达曹雪芹的悲愤的心情氛围,他对妻子、孩子的故去所产生的情感都融入到作品里面,这是我想要表达的基调。
王:《红楼梦》让人感到作者就是作品的主角。有别的画家也画过曹雪芹,每个人对作者都有不同的理解和认识。内心世界,您是如何把握得那么准确?
宋:这都取决于他的作品,他的作品既是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所以画曹雪芹,外在上要寻找原形,原形与想象中的相吻合。因为人物是具体的,你不能编,否则会空。内在的是曹雪芹所有的智慧、情感、精神世界,另外他是一名文人,还有一个特点的舞剑;因此,他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文人,又是男人,又是清朝败落的富贵家族的一员。
王:这与您平常大量的阅读及综合知识长期的积累,包括您的文人情怀也都注入到作品里面去了。
宋:是的,如果没有过去的基础,大量的阅读,尤其是搜集、读阅相关红学的一些书籍、杂志,如果没有这些,很难成形。
王:任何大作都是需要付出心血。《圣山》这幅作品反响也很大。很多藏族题材在绘画的精神性上创作的很少。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宋:藏族,做为一个民族的忠厚与虔诚给人的印象很深,特别是人在膜拜的时候,手脚伏地,他们对宗教、对自然、对神的诚挚态度体现出人的内在的坚持和平和。这样的民族,老实说,让人信服。忠诚而坚毅。他们的生命力很强,因为有信仰的支撑。对宗教的态度事实上也是做人的态度。这让人很感动的。九十年代初,我院的摄影系一些老师,他们到西藏去考察得比较深入。拍了许多山沟里的藏民,其中有一幅一个老太太,苦涩涩的样子站在那里。这一形象突然触动了我。让我感动万分,她就是我心目中老母亲的形象,这是我要寻求的。我要描绘的不是对佛,对山的膜拜,而是祈盼。她的期盼是作为母亲的祈盼,对子孙万代的祈盼。今天你见到的是事隔近二十年后,新近画的第二稿《圣山》之二。我画第二稿的原因是第一稿画得有点琐碎,圣山的形象不准,另外宗教气氛不浓。在第二稿里面,我把信仰及母亲的形象融合,母亲的形象,肩膀很坚硬,似乎承受很多,也很能支撑。胳膊都是皱纹,乳房也瘪了,母亲对生命无私的奉献的形象,自我牺牲,自我付出令人敬佩的精神。
创作是一件很苦的事,题材并不是随时都能获得,当你找到时,你就激动万分。题材的原型有时候起到一个很关键性的作用,如这位母亲的形象,她的外在形象与内在精神的统一。艺术有时候也需要巧合,是有一定前提的必然性。当你的精神心灵准备好了,事物出现时,你就能把它抓住并表现出来。如果没有之前的铺垫,当你看到这形象时,看完了就过去了。但是你准备好了,你看到时,就能感到,啊!就是它了。
王:所以艺术也是一种发现的过程。接下来,我们来谈谈全景画。
宋:全景画它首要的一个条件是政府支持,因为它是比较特殊的。首先要修建一个像体育馆那么大的全景画馆。首先它有这个硬件,而且是有个命题。按理说,应该全国开展一次全景画的学术性的研究会,让大家都关注介入,它是一种公共艺术,是巨大的艺术工程。画全景画也正合乎中国的国情。为什么中国发展这么快,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全景画都没有像中国这样发展得这么兴旺,也是因为我们国家的特殊环境,国情。全景画一般来说都需要一种关乎国家民族命运的重大的历史题材,需要去表现,大量投入,是非常宏伟壮观的巨制。全景画最大的特点就是营造一个非常宏伟壮观的空间,当你进入,仿佛身临其境。天空是画面的天空,地与画面连接,无限远,真实的场景。我们创作的全景画的团队是鲁美的这个团队。我们这个团队,构思能力强,非常能胜任大场面,宏伟的构图,比较复杂的是《赤壁之战》,水战,陆战,水面低,路面高,在透视上很复杂。水战,陆战、火战这都组在一个画面上,如果你没有相当高的画面的控制能力、构图能力,你根本无法进行。中国的全景画现在在世界上绝对是一流的。第十三届国际全景画学术会议就是在鲁美召开的,第十二届全景画会议在纽约,当时我去的,做报告,规定不能超出十五分钟。当时中国已完成了五幅全景画,可是放了两幅就到时间了。国外的全景画许多都是过去的。伊拉克的是两伊战争,埃及的是六日战争,德国的是宗教题材的,俄国是拿破仑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现代的很少。中国一下拿出了五幅,而且是现代的。他们一看,画的水平很高,于是他们都一致说尽量地讲,十五分钟变成了四十五分钟。
王:全景画的作用很大,特别是公共艺术非常需要,当下国家也很重视。您作为最早的,作为创作组组长领导,完成我国第一幅全景画《攻克锦州》的创作者,这也算是美术领域里面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您认为应该如何长期发展下去?
宋:从艺术的形象感染力来说很强,它不是一般的几张画组成。所有全景画的纪念馆,其实也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目前已经画到了第十一幅。其中赤壁之战、辽沈战役、是由我参与主持的。原先最长的是画五年,组稿啊,画草稿啊,花了很长时间,现在比较快了。《赤壁之战》是
王:现在有没有培养全景画的艺术人才专业?
宋:我们学校有,我以前主持的大型艺术工作室
王:不管是全景画也好,主题性绘画也好,从长远来说,它也是文化建设的主要部分。像全景画的创作,历史性的主题就较有意义,以史明鉴。
宋:以严谨的学术性态度去创作。我们在画画的时候会考究当时的文化、历史、环境。像画济南的全景画,就曾到济南的展览馆,他们把当年的地图给我们看,地图上,哪个胡同,胡同上哪个店铺都有,地图很大,像屋子一样大。我们很严肃地对待这个地图,力求画面上的方位也符合地图上的方位,不是随意的,基本的景点都按照地图方位为主,以史作为依据。所以很多人去看的时候,有的人就说,啊!我们家住在那个胡同。对后世来说,也成了考察的依据。
我们国家唯独全景画在世界上占的位置才那么高,同时被世界专家公认的,赞同的。
王:去年,前年我们国家倡导历史题材作品,其实这与全景画一样,也是再现历史的一面。您认为六、七十年代你们的这一批画家。和当代画家画出来的画有什么不一样。
宋:六、七十年代的画家对生活的含量、历史的真实性是相当严肃的、客观的,并下了功夫的。现代的画家,他们的画面上有一定的欣赏性,根据现代人的审美要求。他们一方面尊重历史,另一方面又往前推进一步。我们是现实主义,但是现代的是现实主义,又有一定的现代欣赏诉求,技术含量就是因人而异了,像许江等人的《南京大屠杀》构图、场面气氛的营造、人物形象的塑造等等都很好。我们就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我们在画画的时候,尽量地画了那个年代的面貌,把当时的感觉画出来。现代人,他们是要用现代人的目光、看历史,这在艺术语言的表达上就会不一样了。
王:现实主义的作品,可能也是持续的长久的。每个时期的作品都不一样,真正好的,存留的却不多。在俄国有陈列很多现实主义作品的博物馆,但中国为什么没有?
宋:这与中国的欣赏习惯,具有的写实功底,能力有关。像中国的写意绘画就多。国外写实性强,中国抒发性、写意性强,对作品的追求和把握不一样。
王:从您自身对后来艺术家的启示,您对艺术有没有一个总结,或者说如何让艺术经得住时间和历史的考验?艺术家必须具备什么条件?
宋:艺术家自身的修养、功底以外。还有对审美的要求、习惯。我强调作画的状态和境界,就是决定作品的质量。
王:现代艺术家圈子有些混乱。
宋:不管是东方、西方,都会发生的现象,因为这要求艺术的多元性。活跃的思想、坚守传统两方面都有一个参照和对比,艺术发展不可能是一个方向,也与艺术家的个性、经历、条件也相关。现代中国的艺术发展状况比较活跃,整体上创作状况是比较好的。这也取决于艺术家本人对环境的把握,你想做什么,在这个道路,你要走向哪里。如果艺术家只是随潮流,今天你想做这个,明天你想做那个。没有自我,那么对艺术而言就是隐患。
王:有些人说主题性创作就像电影的分镜头,很平淡地把这个片段那个片段摆一摆,放一放,您怎么看?
宋:社会时代变化很快,艺术观念也跟着变化。人的概念也不是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概念。现在还是按照艺术发展的规律来把握。你要怎么走,也要看艺术家对这个时代、世界、人生的把握的深度。这是很难决定的。每个人的性情不一样,选择也不一样。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