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基督教为源头的西方文化与以儒释道为源的中国文化有着不同的历史流脉。自西方文化看来,人类自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其处境就是孤独无依的,凡间是人类赎罪的场所,上帝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人类只是上帝的羔羊,因而人是什么以及人类如何最终获救的问题,是西方文化关注的根本。
在中国人看来,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人的关系是自然而然的,人而生于世上是天地之德,而非西方人眼里的原罪,因而人是什么的问题在中国人眼里并不成其问题,或者至少从来不那么迫切,又因为中国人观念里没有原罪,所以救赎的观念在中国人眼里也相对淡薄,中国人更关心的是人有什么。而人所拥有的一切皆为天地之德。
从思考方式上来看,西方人关注人与神的关系,关注神对人的启示,关注人如何重返神的身边,中国人则更关心天地人的自然秩序,关注人与天地如何和谐相处。
对东西文化异同和交互的缠清是一个庞大的课题。如果我们不拘于表面的东西文化符号的差异,转而从象征的意义上把握文化的意义,不难发现,自然是什么,人是什么,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什么,以及自然与人的发展前景如何,这些问题,实质上是人类共同思考和面对的问题。不管是西方人眼里的上帝还是中国人眼里的道,都在试图为人类的命运和福祉,找到出路和归宿。
东西互补交汇,融入人类共同拥有的汪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事实上,现代的西方人也再谈论道和禅,从东方的古老文化里寻找灵感,正如中国人也在谈论上帝和神,从西方文化里寻觅启示,我们其实谈的是同一种事物,因为我们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
传统文化的障碍和惯性,和至今仍多少带有霸权色彩的西方文化的幻影,都有可能成为艺术家心中的梦魇,现代性,特别是电子网络时代的到来,给人们带来铺天盖地的文化信息的同时,也在疯狂的吞噬着艺术家内心的安宁和个性。
传统,西方,时代,在空前考验着艺术家原始的创造力和灵魂的张力。
因此,面对这样的时代,佴旻的看法是,重要的不是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而是是否是人性的,是本质的。佴旻认为,中国艺术家对母体文化的反思和对西方文化的思考,根本上不能脱离人性这一立场。他同时又认为,表现人性不能脱离时代,不能脱离现在的中国。可以说,从人性视角的切入,使他摆脱了已经被多少带上意识形态色彩的东西之争的怪圈,从而进入了自我艺术创作的自由之境。事实上,他的作品越来越澄明而自然,渐进无我无他无内无外之浑然之境,不正是东方艺术追求的至境,甚至许多世界艺术家心向往之的吗?高僧不忌高道,高道不忌高僧,所谓艺术,实质上在深处是相通的。
条条大道通罗马。西方自尼采宣布上帝已死,其文化一直在功利主义和非理性思潮两极摇摆,工具理性给人类带来的物质文明的发展,并没有给人类带来与之相应的精神上的幸福,而非理性思潮则因对神的虔诚的弱化,因对个体生命意志的极端追求,而变得盲目迷失。这就是为什么西方的思想者,转而向东方文化寻求灵感的原因之一。与西方不同,我们则从自身文明的衰落,国家的积贫积弱,沉入近百年来沉重的反思,激进者如鲁迅先生等竟至以为中国书通篇写着吃人,教导中国青年不看中国书,专看外国书。渺远的历史,和真切的现实都促使我们反思,我们的文化中究竟哪些是精华的东西哪些是糟粕的东西?如果没有现实的世界这面镜子的观照,我们恐怕难以理清。
在佴旻看来,东方文化因早慧,而早熟,而早衰。朴素的天地人的观念,的确使中国人没有西方那种人与外部世界相对立的意识,但长期以来也导致了人对自身之做为不同外界他物的人的终极关怀,人是什么的问题被长期忽视,障碍了人的个性的发展,对天地人关系观念向社会的简单移植,符号化的以帝王为天,以父母为天,为男性为天的粗疏观念,压抑了人性,而对社会秩序、社会关系的过份过注,使人在纷繁芜杂的关系中沉没异化,人的个体价值终陷于虚无虚妄。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弱点一面。
但是,与西方神教的文化不同,中国文化始终关注人的自然属性,人与万物的关系又是平等共生的,即使有等级之分也是一种自然等级,人与万物各安其位,各遵其命,一切皆在流变之中,这种流变也皆属自然,非上帝之惩罚。一部易经,说的就是流变,中国思想的确充满辩证色彩,但此辩证与西方之辩证法并不相同,中国之阴阳并不等同于西方之矛盾说,中国之阴阳是一体两面,二就是一,而西方之思想重分裂和切割,一就是二。同样是矛盾关系,中国更重矛盾中的同一和相生,西方则更重对立和斗争。
可以说,中国的文化是一种水文化,而水文化是一种感性的生命哲学,水是柔软的,却又不易从根本上被伤害,而另一方面,水又是良好的溶济,具有着无比巨大的包容性,甚至从发展的观点看完全应该包容东西方两种文化,这实在是中国文化的无比优越之处,这重要的一点却恰恰被当代一些偏执的复古主义者忽视,他们竟不知道,他们的这种偏狭,其实正是犯了西方人思维方式中二元对立的毛病。
艺术家并非思想家。但艺术家必须是一个思想者。一个艺术家对其所处的文化环境,无论是地域的,民族的,还是世界的,当代的,都应进行严肃的思考。我们可以理解一个艺术家的民族情感,但成全一个艺术家的到底是他的艺术情怀。狭隘的民族情绪只能造就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而反过来,脱离了自身文化土壤,而盲目的媚俗异域文化,也是非常荒谬的。因此一个艺术家,需要做的是更普遍意义上的文化反思,需要始终终实于自己的感觉,遵从内心的律令,听从心灵的召唤,一个艺术家需要成为的是大写的人。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