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广慈和向京
名成利就之后,著名雕塑家瞿广慈(微博)被一个商业项目点燃,焕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踩在坚硬的土地上,他充分感受和吸收来自现实的力量。短短几年时间,当代艺术家们从社会边缘人摇身变为“名流+富豪”,在“变身风暴”中,作为中国最成功的雕塑家夫妇,向京和瞿广慈如何处理艺术、金钱与商业之间的关系?
旗舰店开业
误打误撞,瞿广慈开始成为商人。
4月底,“稀奇”的三里屯Village旗舰店热热闹闹举办开张酒会。“稀奇”这个名字是向京起的,对应夫妇俩姓名第一个字母的组合“X+Q”。
暗红色的店面里,左边摆着一排排的包;右边放着稀奇的主产品——瞿广慈和向京夫妇的作品;中间的台子上躺着丝巾、手机套、iPad套等等。
三里屯北区是全球顶尖奢侈品云集的地方,稀奇的店面鲜亮时尚,充满浓郁的艺术气息,在大名鼎鼎的邻居们注视下,一点也不露怯。
到目前为止,稀奇已经有了4家直营店,还有包括连卡佛、香格里拉在内的12个销售渠道,海外的渠道也正在谈,而它只是一家成立一年半的中国品牌公司,拥有正式全职员工才一年。
向京的一组作品在2010年拍卖价超过了600万元,创造了当时中国雕塑家的最高纪录,瞿广慈的作品在公开拍卖平台上也达到一百多万元。当代艺术市场专家、《Hi艺术》执行主编伍劲说:“中国影响力排名前20位的当代艺术家全是亿万富翁。”
酒会来了许多人,这对夫妇为人善良随和,人缘很好,我甚至看见一个红衣喇嘛在店里逡巡徘徊。大家穿着时髦,喝着比利时商会赞助的啤酒,热情高涨地反复打量那些商品。我的朋友看上了一个黑色爆锉纹牛皮的大包,一分钟犹豫后,她就掏出了信用卡,举着包一脸兴奋地对我说“打完折才3000块!”
当天晚上一共有9个包被这群着了迷的人领走,瞿广慈第二天在微博上写道:“大家对稀奇包的热情让我欣慰,包和丝巾是我们稀奇走向日常实用品的重要一步,对我而言也是最陌生的挑战。”
这条微博招来了一片祝愿、赞扬和期望,希望稀奇能够成为中国的著名品牌,不过也有不和谐的声音,说两个艺术家这是在“自降品格”,既然不缺钱花,就应该活得“清远一点”。
向京说:“一些人不咸不淡地说,呦,你经商啦?艺术家说这种话最没善意了。”李冬莉听到的更粗鲁直接:“这两个艺术家想钱想疯了,已经这么有钱了还经商。”
上海人瞿广慈认为,自己做稀奇品牌的很多想法跟一个艺术家差不多,不必在意把自己列入商人还是艺术家队伍中。对他和向京而言,“稀奇与其说是一个品牌,不如说是社会实践,或艺术公共项目。”他打算“在这个平台上去检验艺术、社会、设计、生活和慈善之间的深度和广度”。
一个盒子
2009年下半年,瞿广慈一直在为第二年5月要在香港举行的个展做准备。为了适应香港快节奏、高度商业化的特性,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瞿广慈将作品《天使》卡通化物质化为《彩虹天使》。
对他来说,回归工作意味着通过了金钱以及生活变故的考验。2005年到2008年当代艺术市场价格狂飙,金钱像滔天巨浪一样涌来,“这不是对心灵的考验,简直是对灵魂的震撼!”瞿广慈说,“我觉得在那一两年里,谁都在洪水滔天面前不知所措,没有一个艺术家不被价格干扰。”
2003年国内还没有当代艺术市场,张晓刚(微博)、方力钧、刘野、周春芽(微博)等人通过国外的画廊代售,价格大多是几万块人民币一幅,已算相对活跃成功,刘小东一幅画的价格是1万多美元。
2005年4月,伍劲帮一个客户买入刘小东的《十八罗汉》,50万美元,平均下来每张将近3万美元,“这算是批发价,零售价已经是6万美元了。”
2008年4月,香港苏富比(微博)春季拍卖会上,《十八罗汉》一举拍得6192.75万港元,合美元800万左右,3年时间,15倍涨幅。张晓刚的《血缘:大家庭3号》拍得4736.75万港元,郭柏川、岳敏君的单幅作品也以超过2000万港元成交。
向京和瞿广慈在这几年也是一线的价格,七八十公分的小作品就能卖到几十万元。
藏家越来越多,直接追到瞿广慈和向京的工作室,天天盯着他们要这个要那个。尽管尽可能地把买卖推给丈夫,向京仍然备受干扰,“天天让你骚动,让你焦灼,特别烦。”
很多买家对瞿广慈非常有意见,“别人抱有一种心态,你是艺术家,就应该清高,可他们又喜欢跟我砍价,我觉得很烦。很多买家背地里说我像个奸商,可是90%来买东西的人都是做投资赚钱的,我不成为商人,就是傻子,对不对?”
2008年春拍是当代艺术最后的疯狂,之后行情急转直下,90%的炒家都不见了,很多艺术家自那以后也几乎没有卖出过作品,但几位核心艺术家的作品价格又上涨了几倍,包括向京。
2008年,向京老父缠绵病榻半年之后病故,两人基本上都在北京呆着,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工作。2009年,他们搬回北京,不再过多地参与公开拍卖,重获平静。瞿广慈很高兴,这一年他开始做《鸟儿问答》系列。
看着这些鲜亮的、粉嘟嘟的天使,瞿广慈想让它们住上“超级棒”的包装盒子,没想到一做就是8个月,饱经磨难。
“你以为设计好了交给工厂就行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跟中国工厂谈契约没用,他们在极其残酷的环境下生存,为了拿单子,拍胸脯什么都敢保证,实际上能力、质量、时间都完全不靠谱。”
工厂做出的样品第一次拿给瞿广慈看的时候,他完全傻掉了,“绝对没戏,太丑了。”然后是一个多月的反复沟通,瞿广慈经常火冒三丈,“有一次打电话骂得狗血喷头,当时正开着车,恨不得把手机都扔到车外头去!”
工厂主有一天给瞿广慈发了封E-MAIL,然后就死活联系不上。设计师很着急,说瞿老师,这孙子肯定拿着你的钱跑了。“我说再等等,说不定他没有暂住证给抓起来了。”再过3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揪着心开车去工厂看。
先看见工厂主的老婆,瞿广慈问,他没事吧?答,没事啊,在工厂呢。怎么没消息啊?我们也3天没看见他了,好像你们的东西做不出来,3天3夜没睡觉了。
快到工厂时瞿广慈远远地看见工厂主,头发乱蓬蓬,脸和衣服都脏得不得了,正奄奄一息靠在墙上晒太阳。瞿广慈本来气急败坏,看见工厂主这到模样就心软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盒子一大就容易变形,有时只要再增加一公分突然就变得非常困难,成本成倍增加。中国工厂习惯把东西做到五六十分,往好里多做一分都极其困难。
“他说瞿老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样品第二次送来,已经很接近瞿广慈的想象了。看着第三次的样品,瞿广慈觉得,哎呦,这东西可能要行了。工厂又做了20件,瞿广慈觉得颜色不匀,工厂主立马拿回去全部烤漆。“这成本多高啊!”瞿广慈说,“烤漆加上记忆棉,后来我已经是不计成本了。”
最后双手捧着这个盒子,“我感到无穷的骄傲,奢侈品的盒子,你会觉得很好,但没有我们这个这么好。它本身就像一个作品。”
看到一个农民一样的中国人,最终能做出这么完美的东西,瞿广慈觉得“艺术家要真真切切地了解中国,就是要从这样的事情做起,从‘铲地皮’开始,而不是变成脱离现实的贵族。”
瞿广慈经常拿着盒子向朋友炫耀,他认为这是稀奇的起点,“我们商业的起点还是非常高的。”
瞿广慈和李冬莉
在香港举行的名为“飞天使者”的展览很成功,连卡佛也想试着卖卖这些“彩虹天使”,两三个月里卖出七十多件。2011年这些天使在连卡佛卖了两百多万港币,在同类产品中卖得最好。
在自己的工作室,瞿广慈东一个西一个卖着玩儿,后来算了一下,一共卖了七十多万,“吓了我一跳。”由此他萌生了开店的想法:10平米就够了,只卖天使,就叫“天堂”。
从“天堂”变成“稀奇”,李冬莉是重要的助推器。2010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瞿广慈在798四处张望,寻觅适合 “天堂”的店址,他遇到台湾罗芙奥拍卖公司中国区经理李冬莉和她的同事张丹丹,3个人坐下来聊天,越聊越激动。
这年10月稀奇注册成立,第二年3月李冬莉正式加盟。加入稀奇后一个朋友打趣她:“你以前是卖飞机大炮的,现在改卖自行车。”对这两个艺术家经商的非议,李冬莉觉得匪夷所思:“他们一个雕塑卖几百万,挣钱多容易啊,我提成也轻松,如果就是为了挣钱何必干这个?”
李冬莉加入后做全年预算,划出两万块出差费用,瞿广慈惊讶地说:“你做出差费用干嘛,我们在北京做做就行了。”结果俩人第一次出差花了就不止两万。
798的店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银泰集团老板娘张婉茹一直喜欢并且收藏向京作品,她伸出援手,特地在银泰百货腾出一个很好的地方。张婉茹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我看好他们这个项目。”银泰百货位于国贸对面,在北京CBD的核心区。2011年3月,稀奇第一个直营店开业,6月,在798的直营店开业。
4月,瞿广慈和李冬莉到东莞去找工厂。两个人拖着旅行箱给了出租车150块,出租车走了一段把他们放下来,留下30块,把120块给下一个出租车;下一辆车又走了一段,留下20块钱,把剩下100块钱给再下一个人,广东话管这叫“卖猪仔”。辗转几次之后,出租车司机没好气地说不走了。瞿广慈和李冬莉拖着行李又坐上了蹦蹦车,一会儿脚就麻了。
他们有时花5小时去一个工厂,接触5分钟就发现不合适。几十家工厂找下来两人被现实彻底震翻:“除了盗版,没有一个中国品牌找他们做过东西,一个都没有!这么多工厂,几百个品牌在里面加工,一个中国的都没有!”
瞿广慈骤然意识到:“中国品牌在我们的生活里缺失得太久了,生活中一切好品质的东西全是西方的。”李冬莉说:“瞿老师最早跟连卡佛合作,做了一把叫‘吾本木’的椅子。在商场里人家告诉你,中国的东西就是不行,不能卖这么贵,老外的东西也是在中国做的,人家说老外的东西有品牌积累和沉淀。”
“一开始我们并没有那么高的雄心壮志,想做一个中国品牌什么的,可是一旦做起来,这些外在的东西就老激着你。”李冬莉说。
艺术家暴发户
今年2月,我和稀奇的员工到向京和瞿广慈家里做客,他们住在离国贸走路10分钟的顶级公寓里,房间很大,优雅漂亮。
1995年,向京即将从中央美院毕业,班上4个姑娘一激动攒了个“三月四人展”。那时候瞿广慈和向京已经恋爱,为了支持向京,瞿广慈琢磨着把相机卖了,这样作品就可以铸铜。向京是那种始终活在对自己的质疑中的天才,苦闷的大学年代里,她一度想“当个贤妻良母算了”。
几个姑娘拿肥皂之类的东西刻了个章,画了个大桃子,自己印了请柬。展览很轰动,来的人特别多。向京的一件作品当年在嘉德顺利拍出,一万多块钱,相当于当时普通人一年的工资。后来瞿广慈的作品也在嘉德上拍。拍卖平台上雕塑家一拨一拨换,两人则多年屹立不倒,也就是说,他们自出校门后就没有经历过锥心刺骨的穷困。
1995年,方力钧非常欣赏小姑娘向京,看完展览后请她吃饭,讲他当年在圆明园极度窘迫的状况:每个月最后几天就剩一束面条,分成几把,一天吃一把;专门有一个小本子记着各种欠账,每到月底拿着小本儿挨个儿问,我还欠你两块钱,欠你5块钱……人家说算了算了,他就说那我下个月再还,这个月真没钱了。
艺术品市场火爆后,艺术家们从三餐不继一跃成为社会顶层阶级,他们住豪宅、开好车、抽雪茄、打高尔夫、代言瑞士名表、出入时尚party、在全国各地买房子,还经营饭馆、画廊、洗脚屋等各种生意。
向京直言不讳地说:“我们都是暴发户,都在学习怎么花钱。现在得了这钱,一堆土人,拿着钱都傻了。”
瞿广慈的理财方式是买艺术品和房子,“短平快地解决战斗”。向京则完全不在现实中活着,每次瞿广慈一说买个什么房子,向京都特崩溃,痛苦地一扭脸:“不买!”后来瞿广慈就不跟她商量了。
两年的茫然混乱之后,瞿广慈“慢慢对钱也不是很有感觉了,见多不怪”,“今天有人要买,我不是很激动,那个人突然说不买了,我也不沮丧。”
瞿广慈和稀奇
接上了地气儿的生活让瞿广慈高度兴奋,他张开双臂拥抱这种生活。“他跟工厂来回掰扯,广州台湾香港一趟趟地去,事无巨细全部都管。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是共同战斗,这次我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旁观者了。”向京说。为了经营稀奇,瞿广慈出差时回归了平民生活,乘普通舱,坐摩的,在路边沙县小吃或者牛肉饼店充饥。
除了银泰和798,位于市中心的朗园Village也给了稀奇很好的位置和条件,对方说,很希望你们品牌进来,我们肯定给最好的条件。太古地产在三里屯Village的一层给了稀奇一个展示亭,无偿使用一年,很多机构知道后惊讶极了。
瞿广慈和李冬莉被刺激得每一天都血脉贲张:新的店需要有新的产品,新的产品又需要开新的店来增加销售摊薄成本,新的店再需要更丰富的产品……有一天瞿广慈感叹:“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忙死了’。”
瞿广慈投入之深让向京吃惊,“这是他这辈子改变最大的一回,在上海师大艺术学院当院长助理的时候都不如这次。我在旁边看着,也挺感动的。其实他身体不是特别好,心脏、哮喘、鼻炎,血压也不稳定,在外面精神,回家就瘫了。”
有一天,瞿广慈开车去大兴找包装厂,开着开着他对李冬莉说:“不行了我要快死了。”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哮喘,“当时没带药,南城也买不到药,他们都吓坏了。”有一段时间瞿广慈经常拿着心脏病的药。
与工厂沟通是瞿广慈耗费精力最大的环节。一开始他把包放在东莞做,找的是为阿玛尼代工的大厂,请一个香港朋友代管。后来他发现东莞全是大企业,不接小单,别人代管质量也问题重重,稀奇还是要去找中小型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