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文人画:不仅仅是笔墨功夫 2012-08-20 14:53:41 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顾村言 点击:
当下的文人画现状到底如何?如何看待所谓的新文人画?陈师曾先生曾提出文人画家须人品修养、学问、才情与功夫兼备。但在当下,很多画家却去掉前面几项,只注重功夫技巧,可算是本末倒置。

这和整个社会的背景是有关系的,比如说电影,张艺谋从朴素到后来纯粹追求视觉效果,几乎没了灵魂。

  

刘二刚:就像美国大片,讲到最后也就讲了一点点的东西。我认为中国画就是以少胜多,以简代繁的。西方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而我们是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

 

就像“简约”、“朴淡”等关键词。

  

刘二刚:这就是中国特色。

 

中国画有几种流派,比如山水有青绿、工笔等,其实我们讲的是水墨写意这一派。

  

刘二刚:可能还要多谈一点写意的问题。前段时间又起了一个新写意派,我说这是什么?写意这个东西本身就是所有绘画中都要表达的这么一个东西。总要表达一个意思在里面。所以说对文人画的总结我觉得可以说是中国画的精英吧。中国画在“五四”之前也没具体地谈文人画,实际上文人画就是中国画,中国画就是文人画,后来才慢慢分出水墨画等。实际上又把一个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每个分类下面又有分支分出去了,水墨画里面又有别的分支。就好像美术家协会一样,原来并没有书法协会,也没有印章协会,现在全分出去了,而且还越来越复杂。实际上很简单的事,把画画好就行了。文人画现在有提出来,哪一个能代表文人?文人是过去的东西你还来谈?实际上说这话的人是不自信,我认为人品、学问、才情、功夫已经是比较完整的表述了。

 

但这几样在当下有多少画家能达到呢?

  

刘二刚:现在画家把难的东西都去掉了,我认为中国画发展不能把难的都去掉,高深的、难的东西都去掉是不行的。

  

这是魂,去掉了就是买椟还珠,对文人画而言,如果光谈技术,以至有人戏称中央美院就可以变成“中央美术技术学院”了。

 

石涛画语与齐白石题画的启发

  

刘二刚:过于注重技巧与老师、学校领导也有关系。现在的教学方法是把学生带到外面去写生,还有一个是在室内画,画得像就行。实际上,写生的理论,我认为石涛在《画语录》是比较完整的,其他不少是零零碎碎的。

 

石涛的《画语录》是有体系的。

  

刘二刚:他就谈了“我为山川代言”、“搜尽奇峰打草稿”。但是现在很多人就强调一句“搜尽奇峰打草稿”,其实下面还有一句“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也就是写生的出发点是什么?不仅是“搜尽奇峰打草稿”,一个是要为山川代言,山川为你,两者结合,神遇而迹化。打草稿只是草稿而已。现在学校里面画画就是盯着某个房子某棵树画。

 

神遇而迹化”实际上首先要有一个人的修养,能与山川对应呼吸,也得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气场在,方可神遇而迹化。

  

刘二刚:实际上这观点在唐代就提出来了,即“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仅是外师造化,而一定要中得心源,这很辩证、很科学的。我们也并不是反对写生,像苏东坡就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中国画家去写生是一种游山玩水、游记式的观察方法。

 

还是谈石涛,有很多册页看得出是写生,逸笔草草,很率意,但十分生动,或是“得意忘形”之作,都是记行旅中的山水风景,如《江行图册》等。

  

刘二刚:是的,当时他也不可能那么的具象,以前是走一通记一通。

 

有些还是回忆,有抽象记忆的成分在里面,一些文人,比如沈从文在《湘行散记》里也画过不少沅江行记的草图,多是印象式的,也有些意思。

  

刘二刚:包括素描、写生,像《韩熙载夜宴图》,画家也是偷偷地去看,晚上回来画一下。

 

写生不等于写实,写实就落到西方文化的层面了。我们理解的师造化,更多地强调写神或写意。

  

刘二刚:反观今人对画的追求往往是“得形忘意”。这都是长期以来受到的“以素描为一切造型基础”的影响。时人常会有一种错觉,误以为“逸笔草草”或是“大笔一挥”的画就是写意,甚至说是大写意,超写意。写则写矣,弄来弄去这“意”却叫人看不出,心中无意或是这“意”是虚假的、功利的,这就是为什么有许多画不能打动我们的原因。有些理论家谈什么“似与不似之间”,在什么地方都好用。

  

这是模棱两可的话,其实本来有完整的表达,不能抽取一纸半言来理解的。

  

刘二刚:还有一种是画得不怎么样的,表达不出来,然后说,看不懂是你的事。这点齐白石就比较踏实,他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文人画发展到齐白石这个阶段,我认为他就是文人画。他是从民间画家里走出来的文人画家,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实际上齐白石将文人画融入民间的清新与朴素,真的是为中国文人画开出了一个大气象。

  

刘二刚:1949年以后相当长时间提倡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一直就不敢提文人画,这和当时的文艺方针有关。

 

齐白石被授予过“人民艺术家”的称号,这当然也对,但回顾齐白石之所以长成为齐白石,从木匠转而学诗学印学画,实际上是经过一个完整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

  

刘二刚:他最崇拜徐渭、八大,自称“青藤门下走狗”,有真正文人的精神在画中。所以说齐白石雅俗共赏搞得好!他把民间的审美味道融合进去了。他比吴昌硕、黄宾虹更有意思,齐白石的“趣”尤其好。

 

这个“趣”与之前讲到的品格、才情有关系,所谓“真趣自得”,看齐白石老人的画,那种天趣,一下笔就感觉出来了,这是不一样的,与黄宾虹、吴昌硕确实是很大的区别。

  

刘二刚:我早几年总结了一下这些问题,比如我,追求的就是四个字,“情、趣、简、真”。这个“真”其实画家自己心中有数,有些是为人而画的不是为己而画,比如大会堂需要你画两张画,应时的画,不是发自内心的。

  

真意、禅意其实很多画家都会讲,似乎是一个招牌,但笔墨之间是不是真有这些,其实区别大了去了,也是能看出来的。其实那种“装”是看得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刘二刚:画家自己有数。但是到底真不真,确实也是能看得出来的。还有,现在谈到“情”可能说不清,牵扯到修养的问题。

 

情也可以理解为是才情,尤其是国画还是要讲究才情的,也是需要禀赋的。

  

刘二刚:“趣”就是要有看头,画能够打动人。看到一样东西不用说,说了就没趣了。

 

现在很多艺术虽名之为艺术,但往往缺少打动人心之处。

  

刘二刚:也是一种体验。很平常的一件东西,你发现了它的趣味之后,表现出来,然后就很有趣了。

 

你一直注重画中的趣味,提起你,很多人都想起你画中的小老头儿,当时怎么想到画这个题材的?

  

刘二刚:我画人物画,先从服装研究,明代以前汉人服装一直没怎么变,宽袍大袖。我想我基本画这种了。但我又把别人画的这些简化了。然后头发也是,头上都有个结。基本上把符号就找着了。另外在具体形象上也动了一些脑筋,鼻子画得大一点,鼻子大一点比较憨厚。有的人把鼻孔也画出来了。

 

那就小家子气了,而且不入品。

  

刘二刚:我就按照这些来设计老头儿的形象。当然在画人多的时候,人少的时候就是这么个符号,人多了不能都画一样。人一多,在有一定情节的情况之下,我就把一些人眉毛浓一点,眼睛大一点、小一点,有的有皱纹有的没皱纹,有的胡子长一点,有些变化。中国画往往很注重点睛,我的山水画中只要有了几个老头,好比说观瀑图,不是纯粹的瀑布,而是人在观,就还是归到人物画里来了,尽管人物只有这么大。当然跟我的题跋也有关系,我啰哩啰嗦地又拓展开去了,人家就更加作为人物画了。

 

那你就没有尝试过只画山水不画人物?

  

刘二刚:也有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个就是山水画。齐白石的山水画不纯粹是山水,都有一些房子。他有一张山水画也是挺好玩的,题跋是“网干酒罢,洗脚上床,休管他门外有斜阳”,也是幅山水,画一条船,一个小房子,打鱼的人把网收起来晒着,网干了,酒也喝过了,就洗脚上床,管它门外有斜阳。味道就出来了。

 

比如齐白石画了一个篓子里装了螃蟹,画几个小鸡,就是简单的笔墨,再加上几句题跋,但却越看越有意思。

  

刘二刚:我看了有一张画,有一个鸡笼,三只小鸡,笼子还开着。题是怎么题的呢?“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才情就出来了。这种才情就是把很平常的事情和趣味,通过题跋,一下子就把境界打开了。

 

齐白石的题跋在近代以来确实是最有意思的。你的题跋是不是一直在学他?

  

刘二刚:我只是在这方面努力做。我个人比较喜欢齐白石的,黄宾虹谈的技术性的东西比较多,都是谈笔墨,谈画的过程如何如何。齐白石谈的则是画外的东西。

 

齐白石是“无我”。

  

刘二刚:齐白石有大智慧,无为无不为,是无意当中出来的。有不少东西你看到了,他也看到了,问题就在于你没有用艺术的语言表达出来,这点很重要。有不少真正的诗人也好,文学家也好,画一张画来题,也未必题得出来。包括一些理论家,他们在自己的画上也题不好。他没有把这种“趣”点到,在画上面题字,不是说写一篇文章,而是很简练的,就这么点儿位置,还要根据画面的情况,字还要随机应变,把画外的东西题出来。题跋这个东西,实际上也是中国画的一个问题。

 

就像刚才说的四个要素,前面三个要素的缺失导致了文人画题跋的衰落。不讲究文人的才情、品格、修养,学识没了,光讲究画画的功夫,这是技之末道。

  

刘二刚:我认为就是把画当中比较难的部分去掉了。要题跋首先是要钻研几个方面,一个要练书法,字如果和画不相配,不好看,不协调,就不行。形式感也很重要,但也不能因此把一些观念性的东西去掉。特别是一些大家,说话要谨慎,不然会误导一些人。书法解决了要去读诗词,就这么几个字意思需要浓缩、简练,然后还得懂一些哲学方面的东西。

  

思辨性的东西。

  

刘二刚:对诗词的格律也要懂一些,平平仄仄,是过去文人起码的要求。那个时候所谓的雅集都是即兴创作,你出上联我出下联,都是这样玩的。《兰亭集序》就是这样的。过去文人很注重在这方面的修养。不谈文人,就谈现在的画家在一起搞个笔会,画几张画,要在画上题些什么就难了,怎么题呢?

 

去年与老书法家章汝奭对话时他也提到了这个问题,其实这是通的,中国书画,人品与文化修养一直都是重要的。

  

刘二刚:我总认为像这些都是中国书画最起码的内容,但现在很多美术界头面人物都不提了,要我们费尽口舌地讲,这有什么用啊?

 

但还是有用的,我觉得像中国文化正脉的东西不能被另一帮人搅了浑水。

  

刘二刚:我爱齐白石的画,一半是因他的题趣。他还有一幅《雁来红》,题:“老来怕听秋声,故叶下不画蟋蟀”。我想,当时也可能有人说他这画太简单,想要求他在雁来红下再画个小虫子什么的,老先生“偷懒”自有“偷懒”的办法,他这么一题,你还有什么话说呢?这帮了他画的忙,而且合情合理,言辞老辣,说明此画无半句废话,你去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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