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文化自信 文化语境
葛:您在西方语境里,西方认为您是一个中国艺术家?西方艺术家?还是独立艺术家?
谷:应该首先是一个中国艺术家,因为在这个多元文化的环境里面,人家首先关心的是你的文化身份,独立艺术家你再怎么独立,你永远在那个大的这个文化背景下面。
葛:但如果说您去东欧等的一些国家进行创作的时候,大家会不会认为你是一个来自西方的?
谷:首先是认为中国的,但是他感觉你不纯粹了,就像你认为我不纯粹一样(笑),我在西方已经被殖民过了,那很奇怪的,看一个现象,就是你到一个什么归国华侨的部门去看,这些人其实都是中国人,但他要申请中国的身份,就是这个奇怪的现象(笑)。我永远是一个中国艺术家,我身份也没变,我还是中国护照没变。所以,我从来没有缺少自信,知道吗?变护照也好,或者讨论身份问题,实际上有一个病态心态,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份看的太重了,或者你缺少自信。你假如自信的话,你不会去被这个身份困扰焦虑。我没这个感觉,所以我用中国元素也很正常,而且和别人不一样,我了解中国,我从国画系出来的,我了解中国文化,学了这么多古文,学了这么多芥子园画谱呀、唐宋元明清,我都了解。
葛:应该不光是陆俨少先生,有诸如潘天寿等先生掌舵的浙美相对全国其他艺术院校来讲,整体上有一个重视传统的氛围。
谷:浙美是有这个传统的,比如说潘公凯在八十年代八五思潮时期,他支持我,他是很支持我的。包括作品《海洋与天空》在浙江美术学院学报上发表了,实际上是他刚刚接任编辑部主任的时候。他有文人的修养,他有家庭他父亲的那种影响,有那种“正”的气质!
不过八十年代浙美其中有一种靠近中国的文化,是在西方的观念下来来审视中国的禅学,像黄永砯学禅学,其实浙江美院那个时候是最前卫的,因为出了这么多八五运动的领袖人物,黄永砯、王广义,你看还有张培力这么多人,实际上他们那个审视中国文化已经不像我们这里保守派讲的传统了,他是从西方的角度来看我们禅学,看我们的佛教,知道吗?因为叔本华、尼采都接受过佛学。实际上是一个西方人来看中国的文化,不是中国人自己来看中国的文化。所以,这个八五运动,整个都是一个扭曲的,知道吗?他看中国文化,不是中国人自己看,西方人有兴趣这个禅学,所以我跟着去看,知道我这个意思吗?这个地方有一个中国文化变成一个“舶来品”在那儿看的问题。
葛:当时您的《联合国》作品,曾经在《美国艺术》的封面上被刊登出来,而且在当时美国艺术这本杂志也报道说,这是一个破天荒的一件事情,也是第一位华人艺术家被刊登。
谷:第一位第二位没关系,我感觉很正常,就是说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说我一个中国人在美国,你要达到一定层面的话,你可能要付出双倍多倍的努力,来和一个美国艺术家对比,因为你先天条件不如他,那么最近哈佛大学出了一本书,就谈什么样的美国人最能成功的,这有几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你必须是纯种的英国人。第二个条件,你必须在新英格兰出生,而不是在迈阿密,也不是在加利福尼亚出生,在新英格兰,因为是美国建立的一个核心帝国,你比如说你在呼和浩特出生的,你就是一个边缘人物,不是一个主流人物。
葛:对。
谷:在北京上海出生的,你就是一个主流人物,在香港出生的就有问题,是吧?那么还必须是常青藤大学毕业的,这三个因素来说的话,纯种英国人,没有和其他的欧洲人或者亚洲人混血过,这是最可靠的。第二个是你英格兰出生的,第三个就是你是在这些大学出来的,也是最有成功可能的。那么,反过来说,你作为一个移民人,在那里有多少困难,就很清楚了,你必须用双倍多倍的力量,才能达到一般美国人成功艺术家的那个可能性。所以,非常难,真的非常难。那么,从另外的角度,我一直认为说,我作为一个有思想性的,有学术价值的展览,你必须有一个立足点,能够挑战现存的文化。但是,你这里面带来很多负面的因素,很多的情况你是得不到利益的。比如说,有些展览是没法参加的,那么有些奖是不会给你的,奖是给一般都比较驯服的,比较完善的,或者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东西的,那么像萨特他不接受诺贝尔奖,就是因为他的奖太平常了,知道吗?所以,我感觉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就是我艺术家做东西,应该引起别人的思考,或争论,这里面我先入为主有一面是在里面的。
刘:刚才我是听您的讲述,就是您在说八十年代初,有人说你是为了圆一个美国梦,或者别人说你有一个美国梦……
谷:这是后来美国人问我的,我绝对不会说我会像美国人说,我到美国来是为了实现美国梦,这个是美国人标榜自己,你知道吗?我出去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实际上是我就感觉,就是中国实际上对我一个限制,就是我希望成为一个国际艺术家,有这样的一个雄心,还有一点就是说,我从小喜欢那些,比如我就说过埃及金字塔,罗马,我希望去亲身经历。我不是很多艺术家到西方去,说是因为政治迫害,因为中国不开放,禁锢他出来了,他这种话才会是为了受到西方人的同情,这些话我一句都不说的,我要是怕中国,我就不做这个前卫艺术了,我一点都不怕,出去的原因是我为了其他的原因。
所以,我到西方,我的月经带实际上制造了很多的麻烦,把我的至少两三年的可能性都打掉了,因为策展人不愿意接触我,太危险,你知道把?西方也有禁锢,当时我出去的时候,我当时还是非常理想化的,认为中国有禁锢,西方好像是一个自由世界。
葛:实际上西方也一样。
谷:对,实际上我的这个作品让我尝到了西方并不是一个自由世界,因为每个文化都有他的开放的一面和保守的一面,他根据自己的政治需要,当时我还是热血青年,我离开中国,他有一个自由世界,我碰到了很多钉子,这个作品西方人他比东方人更完善,我举一个例子,我就讲一个网络的事情,那你看西方他不封杀网络的,中国老说这个网络封杀掉,这个该关了,中国新闻网站在美国是看不到的,但他第一页永远有的,他不封杀你的,但是他不能点,一点就是死机,那我朋友就拼命去检查,修电脑去,我说你不要修电脑,这个是他们设置的,非常聪明,他不给你封掉,但是他不让你看,他只能看一看标题,一点的话就死机了,好像是电脑有问题。西方那个文化,他操作的非常完善,他不会那么明显的封杀,会造成一个假象,说文艺自由。
葛:他有一个策略问题。
谷:对,他有策略。
葛:实际上本质上还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他更伪装的好一些。
谷:是,比如天安门事件,在华盛顿是不会发生的,你在那儿站一会儿,马上警察就会驱走你的,不可能让一群学生在那边待上五天、六天的,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儿,他那个体制太完善了,真的。
葛:我曾看到报道,像蔡国强等一些独立艺术家,他们在和中国政府合作的时候,在美国就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谷:这很正常,合作很正常,在美国的艺术家也跟政府合作的,我举个例子好不好,这个例子合作是美国人是不愿意见到的,那就是说美国在二次大战以后,他的文化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是欧洲文化和法国文化,怎么样使美国视觉艺术家,能够拿到一个威尼斯双年展的奖,实际上第一次是买通的,是国家五角大楼出钱,给劳申伯买下来的,通过政府操作行为,那很正常,我跟你说简单这一句话,可能文章上不能用,将来中国的国家安全局可能会赞助中国的文化,因为中国的文化宣传,是中国的国际安全的一部分,这个是学的美国。比如说现在文化部讲的那个动漫、娱乐,他现在悟到了,我和文化部产业司司长谈,他现在悟到娱乐是最大能力掌握年轻人思想的方法,所以西方人的摇滚乐,你从摇滚乐一跳,那么跳的疯疯癫癫的回家,这对政府没有,再不会有你这种批判,这已经说成文化的自由,这个是美国操作太完善了。那中国这个是学的东西,你那个动漫这种娱乐活动,按原理说可能是更让你陶醉,这个话你不能说出来。我不知道这个回答了你的问题没有?
葛:包括前段的河清、张敢实际上都写过类似的问题。
谷:那譬如说我再举个例子,为什么美国对中国当代艺术支持?他支持符合他的文化政策,支持一个不同政见,美术也是一部分,当然很小,不像达赖喇嘛,但是一部分。一旦中国政府接纳了当代艺术,美国就不会支持了,那很正常。
葛:我们看到现在已经开始接纳了。
谷:接纳了,但是中国还在一个原始资本积累状态,中国的当代艺术要成熟,你首先第一中国的国际政治经济实力,第二,中国的十几亿农民没那么容易改造过来,中国当代文化,当代文化成立,必须有当代人去欣赏。十几亿农民不城市化,当代艺术没戏,他只是城市里多少人在看,或者上海两千万北京的两千万人在看,没有了。日本当代艺术比中国成熟早了,他现在受群还是当代艺术家,卖画的还是东山魁一。老百姓的审美艺术,决定了当代艺术的生存,一定这样的,不是少数精英,最后成为一个孤立的城市人口,就像钱钟书说的,围在城里面的人,你还得用毛泽东的农民战术,再来一次农村包围城市,中国当代艺术才有发言权。现在整个展览机制还没成立,美术馆是可以出租的,还有很多问题的……
葛:西方人在看您的作品时,也存在着一种通过您的作品,对中国有一种认识,一种想象或一种建构也好。但是,我现在有一个疑问就是说,在您的作品里面,我们看,首先有这个“石碑”,有“唐诗”,还有“灯笼”,这些东西,更多的是我们一个传统文化的东西,那么如果这样的话,我觉得有一个担心,担心中国的当代艺术,会在这个国际艺术界,丧失他的合法性地位。因为,我们一想起来就想到了灯笼,就想到这些古代元素。而且经常我们看,包括杰夫昆斯,他用的媒介都是很现代、很当下的东西,这有一个古代和现代的问题,你有没有这样的担心?
谷:我用不着担心,因为这个灯笼已经不是原来的灯笼了,他离开一个位置,他在一个西方的建筑上,他的冲击力,就是没有中国元素的中国艺术更有冲击力,因为他还带着中国的那个power,还带着中国的那个影响。那么,你反过来说的话,比如说你的油画,你画的再中国味道,最后大家说你这个油画没有油画的语言,他只是换了一个中国人的脸。
刘:谷老师大家都说这个社会是一个文化缺失的一个时代,那您觉得有没有这种文化上的优越?你是怎么看的?
谷:我是这样,我总是把这些问题放在一个大环境里面的,他不是语言问题,也不是艺术作品的问题,我感觉,这个你应该首先从那个大环境,政治经济这个最重要,中国经济这几年,他吃香喝辣,原因就是因为中国的热点,马克思主义写了这么多书,他没有一个艺术论点,他写了两本书,一个是《资本论》,一个是《哲学经济手稿》,艺术不重要,我是感觉艺术不重要,很多人说艺术家有特殊才能,我说搞金融的老总比较也特殊才能,做金融嘛,他是搞钱比搞画更厉害,你搞政治他是左右人的,人比画难弄的多,需要更大的天才,我感觉就是说,艺术成功最后取决于中国的那个政治经济实力。比如说谈到中国元素是怎么回事,你比如说二十年前我讲一个筷子,大家都认为是日本的,还不是中国的,现在讲筷子,没人想到它是中国的,因为它已经变成国际元素,筷子人人都会用了,它不是国际元素吗?那你怎么说这个一定是,你的文化变成有影响,它的身份也变了,同样一个筷子,它变成国际元素了,你怎么解释?政治经济的提升,这个东西就变成一个国际元素了,你就影响到别人了。假如说二次大战,假如我举个例子,假如说不是美国领头,中国领头的话,那就不是现在齐白石,也不是现在张大千,他可能就代替梵高,这个文化东西你很难说这个是先进还是落后的。张大千、齐白石应该做大师,他绝对不比毕加索差的,就是因为在后三百年是西方人统治整个,从鞋子到发型都是西方的。哪一天会从发型到脚西方人穿的都是中国来的,这可能还有两百年,我计算了一下还有两百年。中国这速度还需要两百年,我放在一个大环境的理解,那就比较相对客观一点。
刘:谷老师我发现你们这一代人,有一个特别,我觉得就是一个年代,决定了一代人的一个思维方式,或者行为方式,我觉得也是有这种毛泽东的思想。
谷:这个你说对了。
葛:有一个宏大叙事在里面。
谷:我跟你解释一遍我的生存方式,给你解释一遍,这个我的经历是你们没有的,你们这代缺的。我有一个非常极端的社会主义理想主义教育,文革阶段我受的教育是理想主义教育,我离开中国的时候,还没有一个商业画廊,我的第一个银行帐户是在纽约开的,我到32岁没有一个银行帐户,那个时候你上大学不要交学费,不要交生活费的,跟钱没有关系。那么,我从这个地方一下跳到一个最完善的资本主义社会,纽约的,这两个极端你们都没有的,你们在一个灰色区域,就是说在一个市场经济的时候出生的,但这个市场还是一个原始积累,还不是一个完善的资本主义。所以,你们在中间我在两头都有,这是我一个特点你知道吗?那么我有资本主义那个血统,因为这二十多年,并不是到美国待了一年,或者是走马看花,二十多年待下来,那么还美国一个太太结婚了,这都是有关系的,结婚他带了很多影响。那么还有最原始的以前的那个社会主义教育,共产主义教育,跟经济一点都没关系,等于是完全一下跳到一个另外,就是从热水澡跳到一个冷水澡。就是因为在国外,你才能感觉到你是一个中国人。
葛:对,以一种他者的眼光。
谷:我不离开中国,我在离开中国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是一个中国人,那个时候也没开放,根本没有概念,就是说外国世界,到了美国你每天都是给你灌输,你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一个中国人。
不过总的来说,实际上有一个贯穿的精神是不变的,我喜欢博大的,那个永远不会变。那有些东西,可能是暂时的一个迂回或者怎么样,那只会朝一个更雄伟的方向,那个天堂红灯我会做的非常大,在各个国家,现在在做几个的话,我会变得非常流行,很多人都会喜欢他的东西,而且这个就变成一个国际元素了,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灯笼,这么传统的东西,会变成一个国际元素,变成国际吉祥物,看我推举好吧?我把最传统的一个灯笼,变成一个国际吉祥物,好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