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纳在给奥里埃的一封信中写道:
“……我渴望,无论如何要使我的好朋友(梵高)能见之于报刊。他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并且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有所记载,并非因为他的作品绝对完美,而是由于他具有某些惊人的光辉。……并且请您表示一个愿望,要他的弟弟不再犹豫,在某个适当的时候把他的那些绘画作品提供出来,或者举办展览会……看来这都不难办到……”
这一切对于石鲁都已经办到了,今后还会办得更好。梵高之誉石鲁亦当拥有。
不过梵高的晚期却很糟糕,他是真疯了。他用黄色涂满墙壁,饰以六幅葵花,他想在此创建“友人之家”,邀请画家们来共同创作。但应邀前来的只有高庚,他俩热烈讨论艺术问题,高庚的趾高气扬的训人口吻使梵高不能容忍,梵高将一只玻璃杯扔向高庚的脑袋,第二天又用剃刀威胁他。结果梵高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高庚匆匆离开了阿尔,梵高进了疯人院……不久,他借口打乌鸦借了手枪,到田野靠在一棵树干上,将子弹射入了自己的胸膛……
石鲁没有自杀,他从来也没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他希望活,很好地活。只有生命的延续,才能施展他的宏图。临逝世前不久他还说:“今后身体健康了,我将画出一批跟以前完全不同的画来。”他的脑子里,他的幻觉中在发生着一种怎样神奇的“化学”变化呀,他倘若不急速夭折,肯定能也必然会画出一批“跟以前完全不同的画”来的。
这一点他又极像高庚:高庚最后在太平洋的塔希提岛上,在生命即将结束之前,画了一幅跟他以前的画完全不同的巨幅壁画,仿佛是预感到了末日,他竭尽平生表现那些前所未有的奇思异想。几乎没有人看到过这幅巨大的画,仅有在岛上为高庚看病的库特拉斯医生有幸一瞻。后来这位医生回忆道:“这画使我感到激动,非常奇特,也非常神秘。我在看到这画的瞬间,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我心中出现了一种既无法理解,又不能分析的感情。也许一个人看到开天辟地之初就是怀着这种欣喜而又畏服的感觉的。这幅画具有压人的气势,叫人看着心惊肉跳。绘制这幅巨作的人已经深入到大自然的神秘中,探索到某种既美丽、又可怕的秘密,知道了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事物……”高庚临死之前,放一把大火烧毁了这幅谜一样的画。
石鲁胸中的“跟以前完全不同的画”,也随着死神降临化作一个谜,变成了永远不可解的秘密。
石鲁与高庚、梵高这样相像,但高庚、梵高与石鲁又无法相比。
梵高和高庚是怀着对社会的周围厌恶绝望而愤然离世,石鲁却是带着艺术家的热情至死仍眷恋着时代和生活。他这一生,为自己的党战斗了,为自己的信仰战斗了,为自己的人民战斗了,而且战斗的那样出色顽强,从这个意义上讲,任何西方画家都绝不能与石鲁同日而语。倘若他有一线之力,临终前画下那幅“跟以前完全不同的画”,那么,他一定舍不得烧毁,他会留给他所挚爱的党和人民,留给万代子孙。那将是他一生探索的结晶总汇,他智慧的异彩,灵感的迸发,是他生命乐章的最强音!
我想起了但丁的《神曲·天堂篇》第一歌。但丁满腔热情地祈求司文艺之神的阿波罗给予神力的帮助,信他有力量完成《神曲》这部寄托对祖国无限眷恋的著作:
“仁慈的阿波罗啊!
为这最后一件事业,
愿您让我吸取你的威力,
配得上接受你心爱的桂冠!
到今为止,巴那萨斯的一座高峰已使我满足,
但现在我必须在两座高峰下踏进这最后的决斗场。
你进入我的胸怀,吐出灵气,
像你把玛斯亚的肢体从裹着的剑鞘里抽出时那样。
神圣的力量啊,你若赐我帮助,
让我描绘铭刻在我脑中的幸福境界,
把那里的种种情景表彰出来。
你就会看到我来到你宠爱的树下,
攀折树上的枝叶戴在头上,
这题材和你都会使我饱受这荣誉。
……
说不定在我之后,
有人会用更美的声音说出西拉峰与之应和的祷告。”
我幻想,如若真有阿波罗之神,让阿波罗给石鲁以神力帮助,使他能够完成“最后一件事业”,那该是多么功德无量。
那么,石鲁的身后,还会有另一桩你追我赶的景象。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