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上海展览中心,场面的热度与暑气未消的天气十分相似。“2012上海艺术博览会国际当代艺术展”的正式展期只有三天,但是观者云集。当代艺术的吸引力在于它的开放性和多义性,纷繁的风格也是其多样性的直接体现。观者可以根据自身的思考和经验,对作品作出不同诠释,而艺术作品所传达的观念,为人们理解艺术与现实、艺术与世界、艺术与人类自身的关系开辟了新的路径。
尽管全球化使得文化艺术之间的影响、渗透及融合不断增强,然而,对于中国的艺术家来说,确立艺术的原点和生长点,仍然是需要持续关注和解决的问题。在艺术展中,中国传统绘画元素被很多艺术家加以运用,通过材料和表达方式的变换,使得传统不再被简单地符号化,启发人们去思考中国文化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继续成长、完善的可能性。
山水的意味中国文化与自然山水之间始终联系紧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水不仅是暂别凡尘、放松身心之处,从精神层面来讲,人通过神游于山水,达到与宇宙、历史、先贤沟通对话、彼此融合的境界。因此,山水画作成为中国画的一个重要分支,其中水墨笔法又占有很大的比重。纸、笔、墨、水,这些最简单的材料和工具,却通过浓淡、明暗、渲染互渗,抵至传神隽永的高度,这恰好与中国文化崇尚含蓄清寂、宁静淡泊的意趣相吻合。
需要看到的是,以最简单的笔墨传达的中国山水精神,在当代还是遇到了无法绕开的问题:面对如此纷繁复杂变化多端的世界以及艺术创新的本质追求,当代中国艺术该做什么?本次艺术展特设了“新水墨”版块,此外还有多位艺术家用特殊方式表现山水。在这里,“水墨”已成为一种象征,更多样的艺术表现方式出现在山水画里,观者在其中能够感受到的既有传统水墨予人精神提升的一面,又在不觉间沉浸于有关现实和过去的思考。
张建军在作品《过程的瞬间:吟石戏水》中,将宣纸固定在黑色墙面上,代表文化的绘画作品和代表自然的流水,以投影的形式投射到纸面上。然后用毛笔蘸水在纸上进行创作。在投影的作用下,水迹产生墨一般的效果。投影的画作时时发生变化,但墨迹般的笔触却依旧在画面上停留,产生出时间、历史、文化、自然相互叠加复沓的奇妙画面。这种传统与当代、东方与西方之间的对话,也代表了当代中国文化在纵向和横向两个跨度中的融合特征。
申凡的《山水9210》,收集了自1992年起每日、每周、每月、每年的上海证券交易所指数数据,将其运用到作品中。他用批墙刀和自制工具代替画笔,所使用的颜料也经过特殊处理,绘成层层叠叠的黑色曲线山脉,在形态上有水墨山水之神韵,却显得更加厚重、奇异。可以想见,艺术家无数次地重复,不断单调地绘制这些曲线的过程其实并不简单,因为他是要通过机械的重复,以达到精神的纯粹。这样的曲线可以理解为上证指数,也可以说是国民幸福指数、民族复兴指数、GDP、升学率等等。当我们本应充满质感的生活被简化成为数据和曲线图表时,那样的现状是否已经背离了生活的本义?
杨泳梁的数码影像作品《极昼之夜》出现在三台竖列拼放的电视屏幕上。对于城市化进程中城区高楼大厦林立现状进行质疑与反省,这样主题似乎并不特别,但是当人们在画面上看到诗情画意的山峦竟然几乎被密密麻麻的高楼覆盖的时候,还是感到格外震惊。那些高楼所构筑的非人间的图景,更极端和准确的表述则应当是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画面的一角是被遗弃的自然之物的残片,试想,假如这个画面不幸成为现实,我们将到哪里寻找自然山水来安放自己的灵魂?
此外,陈浚豪以不锈钢纹钉临摹范宽的《临流独坐》,奇妙的是,那些坚硬的钉子竟然会在视觉上给人以水墨般的柔性之感,这也是对水墨的另一种独特诠释。姚瑞中则以针笔、银箔和油彩颜料,将王维的《千岩万壑图》和吴彬的《五百罗汉图卷》拼接在一起,呈现了一幅“古意”盎然却又别具一格的画作。
瞬间与历史步伐太快,转换太多,当人们普遍为这样的现状慨叹时,不觉会将目光转向过往。中国是历史悠久的国度,但是,回首历史,特别是个人的、家族的历史的时候,人们还是会惊觉,在向着进步飞奔的过程中,很多民族的、个人的痕迹已难再寻,那种给予人认同感和安定感的连续历史,不知在何时已然消逝。没有了历史感的民族和个人,必然会陷入困惑和虚无之中。
蔡佳葳是来自台湾的艺术家,她的影像作品将佛教的《心经》书写在那些短暂存留之物的表面,如蘑菇、水面等。蘑菇易腐,要不了多长时间,表面曾经清晰的字迹就会变形,而写在水面上的“啊”字,随着水流的变幻瞬间扭曲,隐约的墨迹犹如来自水中的一串回声,一声叹息,这是对于生命短暂和无常的感喟。物总会消失,但是精神会传承。历史是由短暂的时间片段连缀而成,文化的凝聚和流传依仗的是每个个体的责任乃至信念。
《水书法器》带有更多的诙谐成分。艺术家NicholasHanna受到在公园空地用毛笔蘸水练字的书法爱好者的启发,用电脑对汉字进行编码,再通过一套自制的自动书写装置洒水写字。在影像画面上,一个外国小伙骑着三轮车,车斗里是“水书法器”,车子骑行经过的路面会留下水的字迹。有人没有注意到这些水字,还有人看到后追着辨认,洒水车开过来将这些字迹冲刷干净。即便这些字依旧完整地留在地面上,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被蒸发掉。如果说名家墨迹隐喻着被记录和书写的正史,那么,平民的生活史是不是如同水字一样,可以被忽视、抹掉或杜撰呢?
在林菁菁的《Iamflyingaway》中,一些画面人物被抠去面部的老照片安放在中药柜的每个小抽屉里,下面铺满白色棉絮。有的照片中人物与“三潭印月”的石碑合影,还有的拍摄背景是北海公园的白塔,可是这些本来作为拍摄焦点的人物全都面目模糊。巧合的是,印度艺术家南丹·季亚也采用了类似的艺术表达形式,他的作品《缩略图》搜集了大量被遗弃的老照片,又把人物的面部打上马赛克,使观者无法辨认他们。对于处于急速发展和变革期的国家来说,变化、速度、消费等因素都冲击着传统和旧有的价值观,因此,连接现实与历史的纽带在这样的环境和背景下显得十分脆弱,随时可能在不经意间断裂和丢失。身处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人的变动也不可避免。固守传统已不可能,如何在冲突、影响和交融产生的张力之下,生长出完整、丰富、开放及富有特质的文化,正是这些艺术作品提供给人们的思考指向。
【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