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是在去年广州“中国艺术博览会”上被发现。今年春在香港的“新向”亚洲艺术博览会上,宛如一颗明日之星崛起。无疑地,后八九中国新艺术展出成功之后,激发起人们对中国政治波普艺术的兴趣,一番清新、神秘的魅力也是吸引人的主因。然而作品本身更足以阐释这股抵挡不住的热潮,他的作品已在香港的末世年代中奏起文化心弦,悲观和乐观的情绪交织在每个人内心深处。
观赏朱伟的作品,若将画面文字和历史内涵略去,也能体会这些画深具意识在其中。朱伟不以市场导向来作画,他像个说书(故事)的,将道地的北京故事记录下来。我们想听他叙述故事,实在是他对自己比对我们更有兴趣地讲说故事。他从不推销,而我们却乐意接受,这也是非常矛盾的。
他所描绘的内容对香港人而言是苦乐参半的故事:我们一方面嘲笑那些夸张的诙谐的漫画人物,一方面却又紧握着身份护照和单程票。未来的香港同胞心想这些超大型的解放军过着甜蜜的生活,外表看似庞然大物,事实上也不过是木偶戏的傀儡罢了,一如西方导演卓别林的几个秃头、呆脑、大嘴人物造型,深具反嘲意味。
朱伟是当今国内风起云涌变化的一份子,艺术上的绘画、文学、电影正扩张私自领域并以评论和漠视向权威当局挑战。例如后八九部队大军,看似厚脸不逊,却在笔端露出一份温柔甜蜜来,处在这政治嘲讽的主流中,对马克斯主义和唯物主义也只是一种消极逃避的心态而已。朱伟是当今中国画坛上的忠实记录者,悄隐地将生活中幽默的一面表达出来,一如近来所作色情画,也只是含蓄意味。朱伟不期望开怀大笑,而盼望博得会心莞尔。
朱伟在多幅作品中,透过一个睁大双眼的女孩来观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例如:新编花营锦阵一号)。她那无知的眼神显露了这个帝王的率直、真实。年轻人炫耀的打扮,带着随身机朝向麦当劳快餐店,此店标榜服务至上。而一些官员们正吸啜着文明世界的可乐,享受甜蜜的生活。
朱伟的幽默和平易近人来自他艺术上的概括性,他没有树立敌人,没有他我之分,没有人可以指责,只是大家在一个平凡的世界,演出共同体会的时代喜剧。他是个善意的讽刺者,将内心的剖白和批判,广泛地释放出来,希望得到共鸣。他的作品并不是强硬派官员所指斥的“毒草”,而是足以迸裂独裁主义王国的杂草、墙草。
朱伟曾在人民解放军队中服务了十年,他将自己和同僚描绘成一脸无知茫然,他们并非新时代的栋梁,只是一些柔顺的支撑架,随波逐流,无所知从。
军队和老百姓都以平常心来看这个新世界,仔细观察画面上的人物,几乎没有人互相注视着对方或往外看我们,他们总是不经意的看着一边,或向上看,或向眼角外看,只有孩童们才会睁大眼睛,以天真好奇的眼神,直视这世界到底如何运转,然而只有外面的人知道这个答案:他们的生命剧本是由未知的人所写成的。
然而在我们会心一笑时,似乎也由朱伟的幽默中看出那丝丝的不安。那些机敏的人物似在聆听远处的辘声,以便及时抓紧风向,他们看似愚蠢,却毫不傻笨:快快发财,快快享受,开设外币户口,祈求事事顺利。他们较西方投资者更聪明,以快速直线的信心分析情势,因为他们知道政治的风向随时会有所改变,今天一件无心之事都可法成为明天受迫害的举证。
朱伟以赭、绿等色彩来描绘新中国市场社会主义入侵古老的北京生活,使画面看似褪色的壁报,又像古老年代的壁画。这媒介多少也带着讯息:以一种怀旧之情平叙当今的新世界,既不喜欢,也不责备,朱伟只是以一种不在意的心态,半微笑似的迎接新中国的来临。
一九九四年十月六日
(首次刊载于《北京故事》,p.16,Plum Blossoms国际有限公司1994年出版,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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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杰,出生成长于美国密苏里州的堪萨斯城。毕业于哈佛大学,曾就学于约翰·F·肯尼迪政府学院,获芝加哥大学教育学硕士学位,及该校的社会学博士学位。曾任教于范德堡大学社会学系,并担任位于纽约的全国社会公益服务理事会董事。韩杰在香港居住过十二年,撰写过多篇亚洲艺术和文化的文章。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