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惊讶于我们民族的群体健忘性，时间的推移会很快覆盖我们每一次遭受血雨腥风的记忆，尤为可怕的是，抹杀我们记忆神经敏感性的时间很短很短。圆明园，一个曾被誉为万园之园、东西合壁的瑰宝，在一百四十年前的英法侵略军的掠夺和大火中瞬间变成断壁残垣和一片焦土。那些在火中留下的姿态凝结着整个民族的耻辱和悲愤。万园之园从此成为我们民族的纪念碑。

然而，我们太容易忘记，在火焰刚刚熄灭，硝烟还为散去的时候，我们似乎已经记不清躯体上伤疤的来历。根据记载，劫后的圆明园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掠夺。周围的村民搬去大量的石料去盖房垒墙搭猪圈；王公贵族把园中尚且精美的东西搬到自己府上的花园，占为己有；英法大火的一百年后还残存的两层西洋楼后来也难逃厄运，今天只能看到地基和周围凌乱的石块。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我们麻木得可怕而可怜。

十年前，我第一次去圆明园，希望可以凭古思今，原以为在那些遗迹面前会得到心灵巨大地震撼。不曾想到一切竟如同我置身一场场面宏大的闹剧之中。游人如织，欢笑满园。长长的纪念品市场传来嘈杂的叫卖声，回响在节奏强烈的流行音乐的高亢背景中，不断有游人和商贩为买卖争执，直至互相破口大骂；涂脂抹粉的女子们和油头粉面的先生们争先恐后地套上清代皇帝皇后的服装，坐上花花绿绿的轿子，装模作样地拍照；稍微平坦的地方都有气枪摊，不少游人正一试身手，枪声和一百四十年前一样犀利；有水的地方就金鱼一样、天鹅一样的游船来回穿梭；最莫名其妙的是图腾岛，不用跨过惊险的木桥你就可以远远看到那些不知来自何方的木偶向你挤眉弄眼；宣传爱国图画中常见的瀛台被高高的栅栏围住，要想进去尚需再一次付费。唉，真后悔这样实地的凭吊，唤起我多次爱国热情的地方就是如今这个娱乐的大舞台吗？我似乎听到了圆明园的哭泣，她如何明白自己的家人没有在她残遭蹂躏后抚慰，而是变本加厉地摧残。

今天，圆明园又一次成为热点，“防渗膜工程”正闹得沸沸扬扬。听证会上还在讨论着工程可能对环境的影响，而且好象工程背后还有巨大的违法黑洞。良好愿望的人们和不良好愿望的人们正把圆明园拖向另外一个主题，他们已经忘记了这是民族的一块墓地，他们把这当作了乐园。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保留这样一块焦土残垣荒草构成的惨烈图景。我们只能记忆歌舞升平吗？
 

2005年4月15日 于东窗居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