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bastian Errazuriz《占领椅子》，2012年军械库展

今天是S17。可能有的人看不懂，这是用字母数字速记法表示占领华尔街一周年。去年此时，一场混乱而振奋的反财团/反资本主义的运动以朱可迪公园为起点向四方蔓延，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公园一直是问题讨论的中心，直到被纽约警方在深夜驱散。在大本营以及从这里发展出来的相似团体中，纽约艺术家和创意人士也是积极的参与者——这并非事先能想到的局面。不是所有抗议运动都会引发如此多的艺术激情的。因此，在这个周年之际，我们也许该想一想为什么它有如此巨大的文化号召力。

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有一部分是很明显的。理论家们总是倾向于过分强调美国正处在向新型“创意经济”转变的过程中，不过，说引发此次 OWS 激进抗议的问题——工作越来越缺乏安全感，低工资或工作的灵活性，受到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很少有真正的机会——从根本上是只是老一套的波西米亚式忧虑，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这样一想，新波西米亚人觉得有必要参与此事，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还有一个没那么明显的因素——依然是政治性的，但不是那么不言自明。许多当代文化给人感觉平稳、有组织;OWS 一共了一种真正另类的文化，人们已经很久没见识过这种东西了。这里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一些不可能被艺术家自己无中生有发明出来的事，一部自成一派的反文化图像志：触发/响应式的“人体麦克”技术;表达一致意见的“抖手指”;“我们属于99%”口号，以及“占领”这个命名本身;手工纸板制作的抗议标语和简陋帐篷体现的低科技美学;占领图书馆和占领厨房中那种乱糟糟的团结。

“为艺术寻找主题是西方艺术家需要不断面对的问题，他们通过这种主题来和公众建立联系，”约翰·伯格(John Berger)写道。我觉得，当下绝大多数视觉艺术家至少潜意识会觉得，当代艺术的语言是非常贫瘠、非常偏狭的。艺术界擅长的是制造党派;但需要以一种深刻的、人性的方式和公众建立联系时，就没什么用了。因此当一幅充满正确意义的、全新的、电子社交的图景突然浮现时，艺术当然会被吸引，就像植物朝向太阳。

因此，在过去一年里，即便是在营地解散后，对占领的文化指涉依然是很常见的。《纽约客》报道了伦敦的一场莎士比亚戏剧《雅典的泰门》，开场舞台中央放着一顶“占领伦敦”的帐篷，表达了该剧制作者对时局的关切。占领风尚的最荒诞例子是智利设计师 Sebastian Errazuriz 的《占领椅子》，就是在座位空间中挂上 OWS 的口号(“消灭财阀贪欲”“饿吗?吃一个银行家吧!”等到)，今年早些时候出现在军械库展上供有钱人购买。据说占领椅子这个概念的含义是“用99%的呼声占领1%的家”——这种做法等于把有意义的政治干预拉扯成了雨点般落下的节庆彩纸屑。

这里我们看到 OWS 的文化磁性中隐含着的危机：威力如此巨大的符号居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文艺场面劫持。在这种艺术变音上回味过多，还有可能会转移注意力，影响我们从政治(那是非艺术的)进程的角度对事件做建设性的批判，把它变成一种引人注目的奇观。

不过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艺术品展现了占领运动的形象已经渗透到文化中去，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想象空间。这其中我格外喜欢的是一件相当低调而隐晦的作品：画家 Mira Schor 以占领运动为主题创作的小型图解油画系列，今年3月在 Marvellie 画廊展出。这一系列绘画作品描绘了一个方形的、梦幻的造型，似乎是某个晚上在广场露营的人，周围是一句残碎的句子——“我们大家的梦”。这张图片的每一个变化所采用的色系都反应了运动的某个阶段激起的情绪，渐渐变成黑色，表示了营地被解散时的那种失败感，然后出人意料地变成黄色，表达了一种有望卷土重来的乐观——是某种政治进程的绘画。

大约在整个运动兴起的同时，Creative Time 在纽约举行了 Nato Thompson 策划的“Living as Form”研讨会，这是一场文艺创作者的辩论会，参与的人都“强调参与，挑战强权，来自各个领域，有城市规划，社工，也有戏剧和视觉艺术。”如果说这个极富雄心的活动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的话，有可能是因为艺术性的激进主义被 OWS 货真价实的激进主义盖过了风头——基本上把这两者放在一起意味着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究竟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激进主义的搔首弄姿而已。当时 Martha Schwendener 的确在报道中提到，在和该事件相关的一场研讨会上，一个女人站起来，抛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如果人们真的关心有社会意识的文化实践，为什么不到朱可迪公园去呢?很多令人钦佩的人就是这么做了。

我太喜爱这则艺术与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寓言故事了。谁知道 OWS 的未来是什么样，或者一次行动在结束后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但是值得铭记的是，无论艺术家给运动带去了什么，运动都回馈的同等量的东西——因为真正的运动就是混乱而艰难、愤怒而乐观的，它挑战和启发人们，同时又带来困惑，有价值的文化就是在这样的条件里生长出来的。
 

【编辑：文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