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作品
我一直觉得“异形”并非好莱坞的产物,尽管以此命名的电影风靡世界,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人们想象的方向。在我看来,“异形”是一个全球化的概念,它深深根植于人类的婴儿哺育期,在经济繁荣的营养滋润下得以发育,同时又借助于文明假象的持续崩溃而得到公开展示的机会。
我为什么这样说?
首先,“异形”指的是肉身的渐次演变。人的个体从胚胎起到成形再到长大再到消失,简单来说,就是肉身变异的过程。这个过程,在十月怀胎时是隐没在子宫里的。如果没有现代科学的帮助,个体永远不能自我目睹这个过程。从子宫挣扎出来以后,个体就以一个表面完整实际上仍然残缺的方式继续变异,直至消失。在这个我们称之为膨胀、颠狂、衰老和消失的过程中,肉身实际上以另一种变异方式完成自身的旅程。
其次,肉身成长的过程,本来是自然经济的一个舒适产物,以家庭关系为主体而获得发育条件。但是,随着全球化的实现,发育也不得不成为商业,肉身成长演变为社会规训的唯一对象。于是,繁荣的营养汤开始通过社会填鸭程序而使变异得以实现,并取代自然成长本身。
再其次,全球化改变了不同民族的远古信仰,使所有文明持续进入分崩离析的最后阶段,并把肉身成长孤立为供人消闲的惊怵景观。好莱坞就是在这个时候趁机而入的,它巧妙地夺取了肉身历史的改写权,通过屏幕成功地把这改写后的版本演绎为“异形”并推向全世界,从而引致了一场关于“异形”的想象狂欢。
这说明是全球化而不是好莱坞导致了一种新的信仰,对肉身变异的信仰。
中国自然也不外在于这场信仰。中国还在这信仰的浪潮中生产着全新的关于异形的视觉产品。重庆年轻的刘佳可以视为其中一个例证。
从艺术辈份上说,刘佳极其年轻。但从他所创作的雕塑作品看,我却发现他并不年轻,而是属于那些参与全球化狂欢、在心志和感受上直通早期异形观的一代人。这恰好说明刘佳的早熟,甚至是未长成而已经烂熟。
刘佳的雕塑作品呈现出几个鲜明特性:一,他雕塑的是人与动物混交的后代。也就是说,他所塑造的不是视域中人,不是自然中的动物,而是人中动物,或者动物中人。这是一种外观异形的想象变种。二,他之所以这样塑造,是因为在他看来,只有人中动物,或者动物中人,才是本性的、真实的存在,才显露出心性中的初始状态。这是一种心理异形的表达变种。三,他的作品潜藏着一种疯狂的冲突,一种一体化之后人与动物的冲突,一种无休止、无胜负、无希望的兽性冲突。这是一种性格异形的对抗变种。四,他的作品还暗含着一种奇特的受虐倾向,是对雄性盲目扩张的无情嘲笑,更是对甜美境界的恶毒指责。这是一种内分泌异形的刻薄变种。
外观异形的想象变种、心理异形的表达变种、性格异形的对抗变种和内分泌异形的刻薄变种,集合在一起,就突显出刘佳对人的一种感性而又富有逻辑性的认知,这个认知是异形的,是无视人类由来已久关于审美需求的长篇累牍的经典述说的,是年轻而又古老的,是反叛而又热嘲冷讽的,是让人发笑而又不得不笑得肌肉发紧的。这个认知落实到对象上,则是一具具成型的肉身,其中充满着犬儒主义式的夸张的热情与精致的粗鲁。
刘佳是艺术家,不是思想家。他的兴趣在塑造,不在描述。但是,正是艺术而不是思想,正是形象而不是述说,却一下子触碰到了现实的硬壳。这个硬壳无从表述,无法表述,不能表述。这个硬壳就是虚伪的公共信念和坚定的个人创造之间的落差。这个硬壳就是一场持续的、肮脏的、得意的、肉身化的犬儒主义运动。
而今日之中国,在我看来,正是这样一个充满落差、持续异形的犬儒主义废料堆积场。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