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抽象绘画在融入物象元素和想象空间的同时,必须克服由理性、逻各斯所带来的设计化、装饰化、雷同化,必须要经由意象性的融合、萃取,只有意象才具有中国式的一种抽象成分,中国的意象美学,以少总多,以有限表现无限,以无形概括有形,它是理念的寄予,情感的蕴藉,是视觉语言和精神价值的综合体。所以艺术当代性的探索,也就在在抽象和意象中间楔入了新的方法论,朝向一种综合的、含蓄的、朦胧的状态发展,而非分离的、自我孤立的或东方主义的权力论述。这种意向性的抽象艺术在中国的发展,像欧美在经过了后现代的艺术运动以后,架上绘画又开始回归到一个很重要的关注点上来,开始回归。
陆强的绘画是在上述新的语境中发生、展开的,并且从美术历史上可得到清晰的索引。他秉承着百年来中国油画中西融合之道,在长期从事美术教育与与创作过程中,一面感悟西方绘画之真谛,一面整体、深入把握中国美学思想,近年来创出自由而抒情的带有意象审美的抽象性绘画。
陆强的绘画,色彩纯净,光影迷离,意境幽静、沉寂,引人走进一个超越了客观实体的超验的意象世界。其作品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抽象性的风景,在变换复杂的空间构成和具有写意山水韵味的挥洒之间,虚静恬淡,朦胧幻化。第二类是徽派民居的踪迹化表现,画家有力克服了此一题材的符号化,淡化客体存在的灰瓦粉墙,以斑驳陆离的光影与肌理效果来隐现一种乡愁,这两类作品虽然采用抽象性油画的表现形式,却深得宋元山水画之精神,以澄怀观道的情怀达到物我交融的境界,展现着"象外之象"之美。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诗者,吟咏性情者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因,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从虚幻、朦胧之象中看到了诗的妙处。海德格尔认为,一切艺术本质上是诗性的。艺术之所以富有魅力,是因为它的虚灵。就此而言,陆强有效地结合了东西方两种艺术传统。这两类作品,自然与史迹交融,身心合一,既是空间和光影,又是记忆与生命。陆强的第三类作品是处于孤立、空寂的空间的人物,在这类画作中,人物处于赤裸的坦荡无蔽状态、自我怀疑状态,失语的哑剧状态。用极少的道具构成“场地”,而非背景或符号,例如房间中书本和电视、裸体的男人持枪而立,场地与人物构成一种存在关系。为了将人物“形象”孤立出来,则出现了无具体背景的“场地”,这在陆强的作品中屡见不鲜。其营造“场地”的作用,是使得形象孤立出来。意即凸显形象与场地之间的关系,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建构绘画事实。在这类作品中,画家其实在反复提示观者将绘画当成发生的事实,远非仅仅一个对象客体。绘画世界呈现出动感、气韵,是与生命相关的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什么的东西,这与生活世界不可区分,不可割裂。
这种绘画当代性观念,可以追溯到梅洛—庞蒂所谓的“身体的灵化”,从而推出“物的灵化”——作为人的感知与无的感知,在知觉现象学那里是基于同样的基础:物的同质性。这使得物与身体之间可以通灵。于是绘画作品也具有感知能力,言说能力,绘画所呈现的东西,即是它感知到的,要言说的东西。第三类作品具有现象学意味,是一种在场的镜像,这种镜像完成了第一次超越,是对现实的第一次抽象。这种抽象性存在于在场经验领域。对于在场经验领域,中国古代美学和西方现象学都有明确的认识。因此,有学者认为挽救抽象艺术的一个比较有前景的方法,就是将西方的现象学跟中国的意象理论结合起来。我比较认同这种观点,其实战后美国的意象派诗歌、约翰凯奇的实验音乐都是这一路径的先在范式。
以上所见,陆强的三大类绘画作品,前两类所蕴含的中国古典美学意蕴要深切一些,后一类则蕴含现象学的审美观念。这三类作品的都潜藏着可发掘的精神能量与方法论的可能。
在我评述陆强绘画创作的前一个月,正逢在德国举办笔者水墨艺术巡回展,藉此机会,参观了基弗尔的大型回顾展、发轫于威斯巴登的激浪派回顾展以及第13届卡塞尔文献展,并和一些哲学家、神学家及艺术家相互交流。过去国内艺术界习惯的看法是,德国人的思维表达比较强调理性与逻各斯,表述上善于满、整、厚、实;而东方人的思维表达是追求一种境界,表述上喜欢静、空、虚、灵。但在现代主义之后,尤其是德国现象学运动之后,其文化精神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中西二元对立思维已经显得陈腐不堪,其当代艺术都是在理性、感性、神性之间不停地变换,即使对政治性、社会性题材的处理亦如此,例如,基弗尔的作品大量引用《旧约》希伯来文化意涵,引用浪漫主义以来的德国现代诗歌,激浪派则融合了禅宗、抽象主义和极少主义。诚所谓勘寻大道,吞吐万象。抽象艺术的意义,就在于对大道本体的澄明、对无意识活动的表征、对在场经验的揭示。
抽象主义及抽象性艺术是现代主义的一项遗产,是因为他使艺术成为对神秘的、不可再现的深层自我的探索,或者成为神智论(Theososphy)主张的终极实在的彰显。然而60年代后,随着整个社会向扁平化、景观化、传媒化方向发展,那种依赖形而上假定的抽象艺术走向衰落。后波普艺术、观念艺术占居了压倒性优势。尽管抽象主义艺术在欧美已经成为历史,但自然本体所存在的“形上世界”始终是不可以哲学逻各斯来穷究的,因此而留给了抽象性的艺术与宗教。如《约翰福音》首篇所言,“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太初与神同在。万物是藉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藉着他造的。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只要艺术家秉有纯粹的精神信仰,就有抽象艺术生存的土壤,这也是陆强的意象性抽象绘画的价值与意义所在。
【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