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那你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你的工作就是去找到一个有效持续下去的的表达,经过十年努力之后你认为你仍然没有发现这个。
李:我仍然没找到,我总对自己做的不满意,可能当时满意,过一段就不满意了。可能是因为我总是一个不确定的人?
艾:我倒不是说原因是什么,我说是不是有这个结论。
李:有这个结论,结论就是不是太踏实。
艾:问题发生在哪?
李:我做了这么多东西,这些不一定有人会认可。
艾:为什么?
李:可能是社会普遍还不能接受。可能我的东西更色情暴力一些。
艾:你认为你对世界的理解,有没有找到合适的一个方式。你觉得孤独吗?
李:孤独
艾:孤独是来自于别人对你的理解吗?
李:孤独是没有产生真正的交流,可能我还不能透彻地表达。
艾:你什么东西没有表达清楚。
李:我是做写实的现实主义的。还是受很多心里的限制,没有打开面前的墙,心里不够强大,表达的不够勇敢。
艾:有没有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因为你刚才说直觉,瞬间的一种喜好。但除此之外有没有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李:太琐碎,我老在变。
艾:但那些你是说凭直觉。有没有一个持续的你想表达的东西,而不是直觉。
李:没有,可能不太确定。
艾:你表达的都是你不确定的吗?
李:差不多,只有它呈现出雕塑的形态时就似乎确定了。
艾:似乎确定的东西是什么?
李:就像车祸就是撞车了,很混乱,很惊恐,很悲伤,很难想象死者的家属那天晚上怎么才能睡着觉。
艾:那唱红打黑呢
李:也很混乱,很魔幻,去年时候满重庆到处都是红歌比赛,做红色雕塑,我还做了一组“毛主席重庆谈判时会见民主人士”审稿时一群人围着薄熙来,各种表情,很复杂,笑都写在脸上,一群人都为薄书记高兴,可薄一下,轰地一声,立刻烟消云散,什么唱红打黑,全没了,太快了,比我家变成荒草地还快,中国,越来越快了。
艾:所以你对现实保持着一种敏感性。我也觉得你是一个很敏感的一个人,而且这东西很刺激你,让你很兴奋。我看你写的东西,你挺能写的,包括博客里那些文章对一些事情的描述。我觉得你对现实有种强烈的情感,那情感包括一切都使你很惊讶很吃惊,至少很有意思吧。但是我又觉得你这东西非常表面,你可能就只想停留在这个现象上不想往里走。这不是缺点,因为可能是雕塑的职业性质,都决定了你这样做。就是表层性吧,不是表面。我这个表面不是贬义词。
你说这个世界的表面意义对你很大吗?
李:很大,所有都是表层。
艾:世界就是它的表面。那把包皮割了以后不就损失了一块表皮。
李:包皮割了,龟头的表皮更敏感了。割到哪最合适,合适是最重要的。
艾:合适就不是一个表皮了,是一个心理控制了。
李:但是心理控制出来后,还是表皮。
艾:但是从你的感受方式来看,并不只是表。
李:万事都是从表皮上认识起的,也是从表皮上跟人关联的。是一个表皮表现下一个深刻的体会。
艾:所以世界就是它表现的方式。 你的世界就是你所表现的内容。
李:我的表达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尽管很狭窄,但它是我的世界。所以我觉得再重大的事,人人都关心的事,人云亦云的事,对我来说不一定产生一种有效。
艾:但是也不一定不产生影响。就像你和我的关系一样,本来你不关心我进去这个事。但莫名其妙跟你关联了,就对你产生影响了,因为你当时想到“金子没了”。金子本身对你有着一层含义,金子本来是昂贵的,代表财富的,由于你帮着我这项鎏金工作能获得一定的收入。但是“金子没了”是什么意思,代表一切都没了,你能雕出一个“金子没了”的东西吗?
李:这是两码事,但当时是给我刺激不小。“金子没了”并不是金子本身,是我做的鎏金的事儿没法往下走了。
艾:这一块对你刺激很大,简直夜不能寝?
李:是很大。因为以前一切都顺理成章,你给我钱,我买金子,然后给工人,他再鎏金,我监督。但突然有一天,警察抄了你家,应该是抄了所有的东西,包括金子,“金子没了”那我怎么办?我又没能力从警察那把金子要回来,但没金子又干不成活儿,不知道把这事儿怎么了结,怎么跟你交代,这事没做完哪。
艾:这是种真实的情感,能做一个雕塑叫“金子没了”吗?做个雕塑吧。
李:不是太好做。
艾:所以你就一直没有涉及到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这是很直接的一个事实。就是“金子没了”而且你也遭遇了,而且你也很有直觉对你冲击也很大。会直接影响到你的生存或者是生命。
李:最早我想做这个的,但是由于我们现在做这六个铁盒子的事给冲突了。
艾:你怎么看待你为艾未未做出的努力
李:成事儿了就行啦,我把你的意思变成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不容易,你多刁啊。人的一辈子重要的是留下一些印记。通过你可以把生肖这么个东西推到世界各地,这不也挺好吗。现在咱们目前做这个六个铁盒子,肯定你还会把它推向世界,这不更好吗?没有你的努力,我再努力也白费,但是我给你做时是非常尽心尽力的。
艾:农民种土豆也尽心尽力,不尽心尽力不就成坏人了吗?想跟梁硕学吗?
李:别扯了,梁硕比我优秀多了。
艾:还有谁比你优秀,隋建国比你优秀吗?向京比你优秀吗?
李:反正梁硕比我优秀。
艾:为什么?
李:比我小
艾:比你小就比你优秀?隋建国还比你大呢?
李:那不一定。隋建国属于思考型的那种,跟我不一类,梁硕我觉得他也挺直觉的,我们是一类。他是这代人中最优秀的。一般人比我小也没用,但是他比我小是个很大的一个优势了。
艾:那他要死的比你早呢?
李:纯属偶然,我们说通常状态下。偶然性没法说,偶然性和必然性不能扯在一起。但总的来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包括咱俩现在谈话,为什么不是后天?突然改到今天下午了,今天下午也是你突然改的。你觉得很突然吗?其实是必然,事物属性的惯性把聊天推到今天下午,推到这。很多事都是这样,他来了,她走了,谁又出事了,谁又升官了,谁又落马了,是很多现成的因素把我们推到这了。
艾:你迷信吗?
李:我挺迷信的,但我不知道信什么。
艾:你希望自己有多少钱?
李:一千万
艾:尽扯淡,没一句真话。
李:我是说的真话,你觉得我扯谎?
艾:那你赚了一千万就不赚了?就不搞了?
李:不是,我觉得一千万对我来说是个比较安全的底数,也就是有个底,有个基本保障,不管我卖不卖作品,也能持续地搞下去。
艾:你离一千万还有多远?
李:这个真不知道,不确定,没准你又被抓了,没准你死了,没准第二天我又搬家了,我都搬过一次了,人生总是无常。
艾:你是一个很虚伪的人吗?
李:不算一个虚伪的人,但是有时会说些虚伪的话。
艾:你是个真实的人吗?
李:是,基本上是,虽然我很想装逼,但装不起来,所以只有真实了。
艾:你怎么看待重庆美院
李:总体来说跟其他美院差不多,这个农耕时代的结构架子,但它又承载了比农耕时代数以千百倍的资本压力,肯定垮了,跟中国一样,只是时间问题,混乱。
它形成一个教育模式,一代代地培养所谓的人才,那是种一成不变的教育模式。现在招生量扩大,为什么招生,可能是因为解决待业问题,然后解决教育经费等等。但是没有一个整体的规划。培养这么多人,是不是这些人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教育的目的是什么,都没有答案,我们也知道有问题,但都不改,以为旧的系统有一个坚实的利益链,如果改了就会伤害到利益链中的每个结点。这个结点就是利益集团的总和。中国十几亿人其实就是活在这个利益结点体的控制中。体制里的人都活得很假,这群假人严格地维持集权系统,这个系统不是只某个人,就是系统本身,就像薄熙来在位时,一群市委领导,办公厅主任都像孙子一样,小心翼翼地侍奉主子,但一旦薄熙来一下,整个班子立刻表态坚决跟党走,拥护新领导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