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钟伟作品《工程师肖像》
曹钟伟近期的绘画,类似摄影镜头般捕捉现实空间的景象。他所聚焦的,既有私密空间也有公共空间,既有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空间,也有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空间——当然,但凡人所生存的空间,意识形态其实是无所不在的。这些空间的形态、功能具有很大的差异,而且都暂且无人,但曹钟伟让所有这些空间中都流动、翻滚着他所虚构的迷雾,迷雾里间或有形象影影绰绰、若隐若显。由此,这些绘画有了供人理性辨识的形象和心理品咂的意味。
这些空间,既有饭店、商场、宾馆、医院、公路、停车场等,也有国旗升降台、广场护栏、烈士陵园、墓地雕像、领袖塑像、中华民国时期的办公楼等。这些空间是中国都市平民司空见惯的空间,把它们综合起来,就基本组成了都市平民的生存空间。这些空间本来是让身处其中的人熟视无睹的,甚至认为它们正常到理应如此。曹钟伟也有意用平凡的构图和平静的绘画语言突出这些空间的平常、平庸,一切如其本来所是。但当他把虚拟的迷雾笼罩在这些常见的空间中时,一切变得不再平常,问题意识和有意无意隐忍的生存感受开始浮出水面。
对当下实况和并不遥远的历史稍有了解的人,对现在和过去曾经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些空间中曾经发生了什么,是难以忘却的;现在正在发生着什么,是难以忽视的。存在于这些空间中的活生生的个体生命,其生存体验是冷暖自知、意味深长的。曹钟伟没有呈现与这些空间相关的具体问题,但局内人和知情者都大致明白这里曾经或现在存在着什么问题。他并没有表达每个生命个体在每个具体的“此时此地”的生存体验,但他用含蓄、直观的阴云迷雾把具体而微的生存体验综合了起来;或者,表达了无数具体而微的生存体验的底色。
人以突出的思维能力区别于其他动物,人类的文化是意识形态,人是意识形态动物,人类社会是意识形态社会。人类的历史,也是意识形态演化的历史。每个人都被意识形态所笼罩、模塑,也在塑造、影响着意识形态。制度都既是意识形态的产物,又影响着意识形态。社会主义中国的意识形态,明显不同于传统中国,也不同于非社会主义国家。在当代中国,大而化之的中国改革开放史,也是意识形态的改革开放史。改革至今,虽然逐步缓解、松动,但暴力革命、一党专政的意识形态依然是全社会范围内的主导意识形态,与此相匹配的制度也依然是统摄各个领域的主体制度。对普通民众而言,从最基本的饮食、居住、教育、医疗、到思想领域,都被深重的影响着。被一部分人所操控的权力,在为这部分人的利益服务时,很难顾及其他人的利益。当这种性质的权力统摄着各个领域时,各个领域都被渗透,无法独立、自由的存在和发展,与之息息相关的个体和群体,也就无法独立、自由、平等的生存和发展。
这样的文化和制度,让少数拥有权力者享有着大多数利益,大多数人则在物质和精神层面都受限制和贬损。在信息封闭、交流不畅的时代,这大多数人对生存处境纵然有诸多不满、痛苦和迷惘,但因为种种不了解、不明白而懵懵懂懂维持原状。在信息开放、交流通畅的时代,这大多数人中,越来越多的人对现状和原因有所知觉,对利益分配的新诉求越来越上升。这时,各种问题越来越增多。再加上中国各地域、人群的不平衡发展,新旧问题并存于同一时代、社会中。
在当下,因为诉求和冲突的上升,以及信息的开放、快捷,各种问题此伏彼起,快速而频繁的冲击着人们的视听。加上中国地域广大、人口众多、以及因为蒙昧和消化不良、积重难返所导致的思想混乱与纠结。大多数普通人身处局中却又茫然无措。他们遭遇着各种生存问题而身陷各类困境中,对很多困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默默的隐忍和承受着。在忍受、服从、压抑的同时,作为反作用力,以暴易暴和个人崇拜的惯性思维模式潜伏乃至蓄势待发。革命冲动、绝对平均主义思维在有意的引导下,很容易泛起非理性的迷信、盲从和种种狂热、暴虐举措。而尚未远去的历史,又因为主动或被动的掩盖、漠视和遗忘,难以被当代人用来借鉴和自省。
这时,冲动与迷惘、希望与失望是共存的。曹钟伟作为身在局中的普通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冷静的观察他有所感触的现实。在他所呈现的平常空间中,普通人遭遇了很多严峻的生存问题,对这些问题,明眼人心领神会。与这些空间相对应的问题在当下已成常态:食品安全、医疗保障、消费诚信、建筑质量、教育愚化、领袖崇拜、造神迷狂、国家主义、历史掩盖……这些问题让人在过去和现在迷惘、痛苦,但更重要的是对未来的不安和危机感。这些问题和情绪,在他的画面中都转化成了形态各异的迷雾。
这些问题貌似宏观和与彼此各异的个体关系不大,但其实它们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着每个身处局中的个体,有些问题只是暂时未必与某个个体发生关系,但并不意味着永远不发生关系。力量微薄的普通人最为关心的,是在宏观局势中的个体处境和命运。在一个对普通人的基本权利缺乏保障的环境中,安全感的缺乏让微弱个体无力明确长远前景,只能紧紧把握此时此地,并对近距离的未来进行展望或规划。这时,面对这团团迷雾,下一步,何去何从?
【编辑: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