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 万山红遍
画里画外
1.纸上江山
1959年秋天,中国美术家协会在北京举办了李可染水墨山水写生画展,命名“江山如此多娇”。
与画展一同翩然起舞的,还有中国文化部从各地调来的二十几个剧种、几十个剧团和北京文艺团体,从9月21日到10月10日,献礼演出戏剧、音乐、舞蹈、曲艺、杂技、木偶等。
从这一年开始或者更早,52岁,且以“为祖国山水立传”为帜的画家李可染,已经登上了“爱国李家山水画”的旅程。
他在当年《美术》杂志上撰文表达:“山水画是对祖国、对家乡的歌颂,——‘江山如此多娇’,中国人的‘江山’、‘河山’一词都是代表祖国的意思。”
“画画不单是依靠‘视觉’、‘知觉’,更重要的是还必须画‘所想’,由‘所见’,推移到‘所知’、‘所想’”,即在个性中体现共性。“
“由‘所见’,推移到‘所知’、‘所想’”,看来这是一个既辩证又唯物主义的艺术哲学。然而,下面的很多事实,将会说明这个理论中,备受追捧的观点是如何不诚实。
清华大学教授王鲁湘曾说,“闭着眼睛所能清晰观想的李家山水,却又总是那么几个经典意境:杏花春雨、漓江胜景、峡江帆影、黄山烟云、井冈雄姿、幽谷鸣泉、万山红遍……由景而升华为境,就是‘采一炼十’的美学目标。”
如此美妙的人间仙境,如果说给健忘的国人、没有经历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无疑既卖座又叫好,还不会触及任何现实暗礁和限制。但是,“当数百万人在一次饥荒中死去,我们就很难不去思考,有些极其罪恶的事正在发生。”
阿玛蒂亚·森的这个难以抑制的“思考”,就是本文“公共行为”的支点之一。
森所倡导的公共行为,包括国家活动和民众的社会行为。双方不仅合作,还有对抗。就个人而言,关注他人生活,帮助同胞渡过难关,就是积极参与公共行为。记者、党派、团体、艺术家、救济机构以及民间活动家,都是百年来经常冲在一线的群体。这是属于人的基本责任,以及来自共享人性的召唤。
“如此多娇”这座“纸上的江山”,带着幽谷、烟云、雄姿、杏花春雨等经典意境,分别在上海、天津、南京等八大城市轮番展示。那么,1959年的中国江山到底如何?
2.人间家园
在北京,1959年4月6日,国务院秘书厅汇总山东、江苏、河南、河北、安徽五省缺粮情况报告;4月9日,又送上15省春荒情况统计报告,说有2517万人无饭吃。
年底,中央书记处书记彭真,在全国电话会议上强调:“省里饿死人是一个省的问题,北京死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问题。”时任贵州省粮食厅副厅长王民三回忆说,上级要求保北京,已经饿死人的贵州,被迫调一亿斤粮到北京。
在武汉,1959年1月,武汉市只剩下够用一天的存粮,为了救急,把从四川运往上海的粮食扣了。
4月底,老家人给湖北浠水中学学生杨继绳捎话回家。杨继绳当即请假,领取了停火三天的3斤大米。回到乡下,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仅隔两个月的光景,门前的榆树没有皮,地下的根也刨光了,没有狗叫,没有鸡跑。皮包骨的父亲,此刻已不能咽下杨继绳用带回的米熬制的粥。三天之后与世长辞。
在广州,1959年1月27日,广东省委赵紫阳报告了雷南县干部解决粮食问题的办法:目前农村粮食紧张是生产队和分队进行瞒产造成的。要求对拒不交待的瞒产干部,给予处分,甚至法办。毛泽东对此批示:“在全国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
在南京,全省从1月开始,邳县、新沂等地出现农民向邻省逃荒;一些地区出现严重死亡,其中宝应死亡35391人,高淳饿死近2万人。
在上海,1958年6、7月间,上海市奉贤县提出“用杀人之心搞生产”,全县范围内发生捆绑吊打,乱斗乱关乱罚等现象,造成960人死亡。在兴修水利时,将全县农家9000多台织布机拆掉,连社员的门板窗、地板、板壁也要拆走,还挖掘墓地里8000多具棺材。
四川省的饥饿,从1958年到1962年,历时四年,是全国饥饿时间最长的省份。人口死亡约在1000万左右,是全国连续四年人口负增长的唯一省份。
时任重庆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廖伯康说:省委书记李井泉住在重庆潘家坪招待所的时候,几乎每天吃了晚饭先看电影,再打桥牌,或者先看戏再跳舞。看电影是专场,看戏是堂会。跳舞、打牌到凌晨再吃夜宵。
在西安,大饥荒期间陕西非正常死亡人口为18.7万人。之所以死亡人口少,人口学家曹树基认为,可能与近百年来陕、晋发生过饥荒有关,这些地区民间重视、珍惜粮食,成功化解了政府的高压。
在天津,市委1959年6月送上庐山会议的材料表明,各区党员比较一致否定大跃进,对大办钢铁、人民公社提出怀疑和指责。蓟县在1960-1962年间食物中毒2672人,死亡60人。武清县1960年4月食物中毒5252人,死亡40人。
1959年上述八大城市,至少有五个在为毛泽东修建别墅或宾馆。中央政府用10个月时间,边设计、边备料、边施工,采用人海战术,坚定地完成了北京十大国庆工程,包含博物馆、宾馆、会堂等。1959年9月25日,人民日报以《大跃进的产儿》为题发表社论,盛赞这些建筑“是我国建筑史上的创举”;在21世纪,十大国庆工程仍被誉为“镌刻着共和国的气魄与胸怀”的“丰碑”。确实,这些金光四射的建筑目前依旧结实耐用,但在饥荒中与民争食的特征,还是被强制性地处于遗忘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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