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好:画殇—中国、爱尔兰画家反饥荒行为比较 2012-10-17 10:40:50 来源:《领导者》 作者:帅好 点击:
本文是基于在爱尔兰和中国发生的大饥荒的时期中,中国画家和爱尔兰画家所表现出的反饥荒行为的比较,来观察中国画家与爱尔兰画家在同种情况背景下的不同的反应和行为。

3.画饼充饥:画家的“反饥荒”行动

民间饥情四起,政府屯粮、出口并不客气。1959-1960年,国家粮库约在887.03亿斤到286.32亿斤之间;春荒最糟糕的时候,库存达到403.51亿斤,折合原粮482亿斤。

1959年粮食总产减少的情况下,出口达到415.75万吨;相当于500万吨原粮。家禽、水果、鲜蛋、鱼等也大量出口,活猪出口71.87万头,猪肉10.96万吨。

因饥荒遍地,猪根本长不大,就被提前出栏完成出口任务。捷克总理西罗基,写信向周恩来总理抗议:“一是交不了货,二是交来的不敢在市场上销售,质量太次了。”

不管那些瘦猪在捷克市面上后来的境遇如何,1959年10月,捷克为庆祝中国国庆10周年,在布拉格举办了“李可染画展”。

1959年,在维也纳“第七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上,广东画家杨之光的巨幅国画《雪夜送饭》、蒋正鸿的木刻《新城市》获金奖。莱比锡国际书籍艺术展览会版画比赛中,吴凡的《蒲公英》再获金奖。 这些美丽炫目的奖项,给世界营造了中国太平盛世的景象,却掩盖不了当时中国大地遍野白骨的真相。

1959年生活在城市的中国画家,无视悲惨的底层生活,看不见逃亡、饿毙的饥民,热烈响应组织号召,积极创作宣传党史题材的作品。

先来看看北京美术界。

油画,詹建俊创作了《狼牙山五壮士》,罗工柳《毛泽东在井冈山》,王征骅《南昌起义》,蔡亮《延安火炬》等大型油画。红色雕塑家张松鹤创作了毛泽东铜雕坐像《运筹帷幄》。

国画,李可染根据毛泽东《七律·长征》创作一幅山水画。

黄胄创作了5.1平米的巨幅国画《赶集图》(又名《载歌行》),邓拓特地题跋:马儿驰,驴儿驰,生活而今胜旧时……又根据小说《红旗谱》创作《春兰图》,贫穷农民的女儿春兰,戴银挂玉在思考革命问题;喜气连天的《丰乐园》还获得大奖。

陕西画家石鲁,这年40岁,创作国画《转战陕北》、《高山仰止》。石鲁自信地说:“画有笔墨则思想活,无笔墨则思想死,画有我之思想,则有我之笔墨;画无我之思想,则徒然作古人和自然之笔墨奴隶。”石鲁当时大脑里的“思想”,似乎是毛泽东思想的同义语。

1959年8月,傅抱石、关山月被召进京,根据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雪》创作国画。《傅抱石传》显示,创作期间傅抱石曾请周恩来批酒喝,得到两箱茅台。

为了创作这幅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画,专门成立“磨墨组、制笔组、接纸组,并抽调了许多为绘画服务的工作人员”。荣宝斋供应了30多张古丈二匹宣纸,每张宣纸单价60元,可供五六口之家一月伙食费。

当初傅、关两人拿不定主意时,陈毅给画的内容提了个醒,郭沫若主张把太阳画出来。完成的《沁园春·雪》的近景,是江南青绿山川、苍松翠石;远景是白雪皑皑,山舞银蛇;中景连接南北原野,黄河长江横贯。

周总理看画后提出,太阳小了一点且位置低了。放大到将近一米后,才找到合适位置。

5.5×9米巨幅画完成后,毛泽东亲自题名:江山如此多娇。

可以说,国画《江山如此多娇》由傅抱石、关山月、毛泽东共同完成,周恩来担任“艺术总监”。

1960年,中央美术学院青年教师孙滋溪和秦岭等15人集体创作《当代英雄》(素描),试图以众多普通劳动者与领袖毛泽东一起阔步前进的大场面,表现“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主题。“作品的新颖构图与大跃进年代的社会心理气氛十分吻合,素描稿发表之后,引起全国美术界的关注。”

河南画家、师范老师陶一清,1960年为了纪念红军长征,开始重走25000里长征路,历时五个月,画下《万水千山》、《延安颂》等画作,并成为圣地红色画家的知名人物。

1960年9月,中国文联、美协等四团体,派出衣冠整洁的代表,联合举办俄罗斯画家鲁勃廖夫诞生600年、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开兹逝世300周年、日本画家葛饰北斋诞生200周年纪念展览会。看到这则消息,令人感到:眼前遍地中国饿魂不仅无人掉一滴眼泪,而且迄今无一张公之于众的画作祭奠。

大饥荒过去50年了。不允许检讨,没有诚意忏悔,结果只能混淆是非,扭曲伦理底线,误导今天的青年人乃至收藏界对绘画作品及其品质的认知。反饥荒的公共行为,不仅包括政府为公众做了什么,也包括各种人物和政府的交易是否正当,以及公众为自己做了什么。

4.图画江山,争说当今“黄河清”

1960年,北京非正常死亡1.55万人、上海1.44万人。7月12日,北京、上海、天津、辽宁等地告急,粮食库存2到6天。

这年诞生了国画《主席走遍全国》,家喻户晓的毛主席面带亲切微笑,右手拿草帽,左手掐腰,行走在中国大地上。

7、8月间,中国美协换届,傅抱石进入副主席的行列。9月25日,傅抱石率领“新金陵画派”钱松嵒、亚明等十三人组成工作团,赴豫、川、鄂、湘、粤、陕六省,开始为期三个月二万三千里的红色之旅。

豫、川、鄂、湘、粤、陕六省,在1960年的饥荒程度如下:

死亡率超过20‰的县市:河南有63个,湖北38个,湖南64个,四川75个。

死亡率超过100‰的县市:河南11个,四川16个。

以上六省根据官方人口册子统计,1960年非正常死亡分别为:139.38万人、299.42万人、34.28万人、64.67万人、24.38万人和2.1万人。

傅抱石率团在河南停留8天。

郑州艺术学院接待时,桌子上放着一串串红黑透紫的葡萄,在农村找了很多地方才买到。谢瑞阶院长说:“中原人民之难,师生皆终日外出觅可食之物,无甚招待。”主人正说时,“见窗外老榆树下有黄脸学生在采榆钱儿……”

到了三门峡,参观大坝。傅抱石国画《黄河清》的创意就来自这里,在他创作前不久,老画家丁士青先行创作了一幅《黄河清》,傅抱石曾经大加赞美。

《黄河清》典出“黄河清,圣人出”,画家们在三门峡争说黄河清,显然是力争政治正确,而饥荒之年,“圣人”在哪里?

陕西境内20天。

在西安,下榻省政府招待所,五个老先生住套间,三个学生住三人间。

乘苏式吉普到了延安招待所,晚餐相当丰盛。9月30日早石鲁宣布工作计划:“党号召我们表现延安作风,这是当前党的重大任务之一,这不仅是艺术活动,也是党的政治任务。”三天中,参观延安博物馆等七地,看电影《边塞烽火》。10月4日踏上返回西安旅程,洛川县委接待规格按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全国政协、人大代表标准,有山羊肉、炒鸡块等,较为丰盛。

10月6日亚明在会议上说:“省府都督接见,沿途县府衙门接待,这就是党和政府对我们的要求。美协陕西分会对我们的接待也无微不至,物质和精神生活都安排的好,全套人马随我们跑,安排了一切。”8日晚,招待弯弯腔《借水》、《燕》;10月12日游华山。15日下午四时,五老画家坐软卧离开西安,三青年硬席。

一行人在同期全球饿死人最多的四川境内22天。

一到成都,当晚招待川剧《卧薪尝胆》。

18日上午,杜甫草堂邂逅巴金,傅抱石问巴金,“您来成都有任务吧?”巴金说:“国家困难,大城市供应紧张,四川相对要好一些,上面要我回家乡看看。常回家乡看看有好处,住一段时间,也是减轻大城市的负担。”

五天中,参观武侯祠、望江楼等。参观新民公社食堂后吃午餐时,菜肴丰盛,有鸡、鸭、鱼、肉,“虽然当时国家遭受自然灾害,但天府之国灾情不重,成都供应较之河南、陕西要强些。”

23日到乐山,“在乐山凌云山下的路旁,我们曾见有一老妇尸体,破烂的衣着,脸色菜黄,显然与长时间吃不饱、营养不良有关。大家低着头走过,心里不好受。”

24日去峨眉山,省文联考虑周到,特在乐山买了一篓皮蛋由向导背着上山。25日路过雷音寺,“宋文治抓紧画了雷音寺破旧寺庙速写,以后他以古寺为素材画成了《峨眉山公共食堂》,食堂内有许多社员在吃饭,食堂前后为绿树衬托,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10月31日,在杜甫草堂装饰古朴的餐厅,省委宣传部长李亚群请客,“我们尝到了四川的小吃,有龙抄手……还有赖汤圆,是以糯米粉、豆沙馅儿做的,每小碗三只……还吃到了香炸金糕和银糕、肥肠粉、四川苕饼、醉魔芋、钟水饺等等,共端上来20余种小吃。初吃狼吞虎咽,后来摸着肚子喊吃不下了,但还是往上端……”

临行前两晚,招待戏曲《刘三姐》等演出。11月2日,老先生们继续乘软卧去重庆。

亚明说:“走了这么久,现在回头去算一算,要是弄得好,可以搞黄河清、延安颂、江山娇、钢厂赞。这些都是大题材……大家要动脑筋去找。”

四川期间,傅抱石创作了“漫游太华”(《待细把江山图画》的初稿)、《陕北风光》、《峨眉处处有歌声》等作品。

11月13日,乘“民众号”奔赴武汉,傅抱石、钱松嵒、亚明乘一等舱,其余先生二等舱,三个学生四等舱。湖北境内7天。

湖南境内12天,参观领袖故居、杨开慧故居等。

在广州,原计划停留20天。但12月6日,江苏画院发来电报,要求结束写生,参加机构改革。9日写生团提前结束旅行,陶铸留下傅抱石、钱松嵒、亚明等,在从化温泉设宴招待。

这里风光绮丽,桥横翠波,是风景疗养馆。宴请的一个目的是答谢,陶铸曾请傅抱石根据毛泽东诗词《蝶恋花》为自己创作一幅国画。

陶铸说:“山水画家多接触大自然是对的,历代大名家既重视生活又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傅老根据毛主席诗词《蝶恋花》所作的国画就体现出很好的意境……”晚饭后,陶铸叫服务员拿了两瓶茅台酒,赠送傅抱石。

1960年5月中旬统计,广州郊区、从化、花县患水肿达2.5万人。

两万三千里红色之旅记录中,最让人揪心的,是乐山风景区凌云山下饿毙的老妇;最令人愤慨的,是吃饱喝足、体力充沛的写生团走过饿毙的衣食父母,脚步冷酷没有片刻停留,更没有像写出《瘗旅文》的古人那样,掩埋同类的尸体。

不能坚守人文关怀、勇于给自己心灵做主的人,甚至也不敢给弱者支持的人,怎么能冲出思想的禁锢,承担应该承担的公共责任?

对此行为的诠释,还有一种说法——

李伟铭在为“关山月的梅花一辩”中说:“在某种意义上,也未必不能看成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的艺术家,在逆境中,实现自我保护并由此而使自己的艺术生命得以延续的方式。”

理由看似充分。但是,饥荒期间上述画家并非处于逆境,他们过着接近高干的奢华生活;其次,花着纳税人的钱四处延续艺术生命,看见纳税人逃荒乞讨、屡屡死亡——这个“时”、“势”,难道就不需要“审”?饿魂的生命要不要保护?艺术的底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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