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与瞿光慈:扮演创意设计师的艺术家 2012-10-18 11:04:26 来源:纽约时报中文网 作者:黄子予 点击:
当雕塑艺术家瞿广慈第一次去广东东莞为自己的设计品牌寻找加工厂时,他发现了一个艺术之外的世界:为了防止睡觉,工人们必须在一个大喇叭底下工作,时刻保持一种亢奋的状态,喇叭里放着各种节奏很快,分贝很高的音乐。

向京

向京作品《孔雀》

当雕塑艺术家瞿广慈第一次去广东东莞为自己的设计品牌寻找加工厂时,他发现了一个艺术之外的世界:为了防止睡觉,工人们必须在一个大喇叭底下工作,时刻保持一种亢奋的状态,喇叭里放着各种节奏很快,分贝很高的音乐。“作为一个艺术家,你会发现自己的创作其实离中国现实很远,这种地方让我觉得自己就跟古人一样,高墙之外的世界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坐在工作室里的瞿广慈说:“我也很想和很多欧洲奢侈品牌一样,讲一个很好听的品牌故事,动不动就说这个皮包是工人们一边喝着红酒,一边做出来的,但当真正到过这些血汗工厂之后,我就不太愿意讲与制造工人有关的事了。因为说出来太心酸。”

2011年,瞿广慈和他的妻子——另外一位更富盛名的雕塑艺术家向京,决定创办一个叫做“稀奇”的设计品牌(“稀奇”取自向京与瞿广慈两人姓氏拼音的缩写“X+Q”),依托于他们的雕塑作品,制作和出售设计衍生品,其中大部分产品是纯手工限量版,与原作一样,拥有他们的亲笔签名。很快,他们成为中国最早、也是最成功的拥有设计品牌的艺术家夫妇。

他们发现自己的名声兑换到了更多的机会。现在,除了向京与瞿广慈的艺术衍生品之外,“稀奇”也做手机套、丝巾、皮包等更实用日常的设计品,他们下一步还将制作首饰。他们也获得了更多商业合作机会。2011年,位于香港太古广场的连卡佛旗舰店的橱窗里有三分之二时间都在展示“稀奇”的产品,他单家店的销售额约为三百万港币,随后,他们将三十多万港币捐给了香港艺术中心。而当得知“稀奇”之后,英国汽车品牌捷豹也主动要求合作,他们希望瞿广慈与向京以“稀奇”的名义为新款汽车设计一个内部装饰。实际上,在做“稀奇”之前,瞿广慈与向京就已经是备受消费品品牌钟爱的艺术家,瞿广慈曾经为爱马仕2011年在北京举办的秋冬男装秀走秀; 而向京2012年在北京今日美术馆的展览“这个世界会好吗”获得了珠宝品牌卡地亚的赞助。

瞿广慈和向京是目前中国名声鹊起的青年雕塑艺术家。1994年,他们同时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 2007年起一起成立X+Q雕塑工作室。其中向京的雕塑作品独特细腻的女性视角,塑造了众多大胆的女性艺术形象,是中国当代最受瞩目的女性艺术家之一。2012年,她获得了“2012马爹利非凡艺术人物”奖,同时获奖的还包括装置艺术家刘韡 、油画家叶永青以及摄影家菲利普-洛卡·迪科西亚(Philip-Lorca diCorcia)。

他们的工作室位于北京东四环的一个狭长艺术区里,一个六米高的毛泽东雕像常常被当作路标为前来拜访的人指路,那是瞿广慈的代表作。瞿广慈的雕塑作品更关注现实——他常常将中国都市中的市民形象与中国历史人物结合,散发怪诞的扭曲和矛盾感。

这是一对截然不同的夫妇。

他们的雕塑作品使用的材质不同。向京使用一种叫做玻璃钢的特殊材质创作雕塑,而她的丈夫瞿广慈则和大部分雕塑家一样更多使用传统的铜。

向京喜欢安静地喝茶,缓慢充分地交谈;而与瞿广慈聊天时,需要忍受他的用力、快速与跳跃。

向京以爱惜自己羽毛和对作品要求极为严苛而闻名。当人们在聚会上谈起向京的时候,他们往往喜欢描述她如何昼夜不休地亲自用丙烯为雕塑一遍一遍上色,由于次数很多,半透明丙烯的叠加让她的雕塑看起来非常神秘复杂。很多人在模仿这种方法,但他们都没法做出神秘复杂的效果,每当这个时候,向京只会很淡然地跟他们说一句,你上的遍数还不够多。

在工作室的院子里,向京雇佣了两个专门负责翻制的工人,一个负责布展的技术主管,剩下两个暂时负责雕塑的打磨工艺。向京始终没有变成那样一种艺术家:策划出一个简单流行的符号式作品,再将它们大规模复制生产。这在中国雕塑圈子是主流玩法,而向京的作品几乎完全是在设计室和一个小院子里生产出的。

瞿广慈的兴趣则灵活广泛。“他是一个非常积极乐观的人,从来不会退缩,不会被困难吓倒,”向京说:“他就是一个劲地往前冲,特别高兴,特别兴奋,只要事情来了,他一定是尽全部所能去把这个事情争取到,不放过任何一个机缘。”

因此,当瞿广慈在2011年将兴趣转向设计领域,决定将他与向京的一部分作品做成艺术衍生品出售时,向京在初期陷入了绝望。

瞿广慈希望把向京的一款带着兔子耳朵仰头看天的女孩雕塑开发成“稀奇”品牌的产品,取名为“我看到了幸福”。这意味着它们必须要进入工厂的流水线。“这些事情是我完完全全控制不住的”,向京说, “我们原本有非常稳固的团队,有十几年合作的厂子,但当我们做了设计品,几乎要天天跟工厂‘打架’,更别说开店、注册、挣钱,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太陌生了,也太费劲了。”

“我看到了幸福”的原型是向京2004年的一个同名艺术雕塑,在作品中,一个女孩趴在山坡上,她的身后有一颗纤细的树。在艺术品原型中,向京希望让女孩的表情传达出忧伤的感觉,而在“稀奇”设计品中,她则希望女孩是甜蜜的。

为了达到这种细微的情感,向京用橡皮泥亲手做,精心处理之后成为毛胚,然后在办公室翻成玻璃钢小样寄给工厂,工人拿到之后,再肢解做成他们需要的模具。“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回避工人的弱点,了解他们的功力,再接受一个现实:这是由工人而不是你做出来的东西,”向京说,“我是慢热型,任何事情要经过好长时间才能进入这个思路里,但工人不是你,他哪怕偏差一点点,就会让你觉得简直没法儿看了。”

“稀奇”的第一家实体店开在了北京长安街上的银泰百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都是北京最高的一座建筑,当夜色来临,从63层的落地窗凝视脚下的长安街时,夜色中的车流犹如一条红色银河在遥远黑暗中蜿蜒向前,那里流淌着金钱和欲望。

银泰集团的董事长沈国军与太太张婉如是向京与瞿广慈雕塑作品的重要藏家。因此,当听闻“稀奇”时,他们力邀这对夫妇在自己的产业开设第一家商店。从此之后,沈国军夫妇从行动到口头上都极为支持,他常常说,“买礼物只买稀奇”。向京笑着模仿沈国军的口音,这句话是一对房地产商人帮助这对新晋的艺术家商人制定的市场定位与销售口号。

事实上,当向京与瞿广慈决定将自己艺术家的名声扔进大众市场,以置换更大的经济效应时,他们最担心的应该是沈国军这类藏家们的态度。假使藏家们的藏品突然转化为一种更廉价、快速的方式在市场上流通,艺术品有可能贬值,而藏家也离他们而去。“刚开始做的时候就有人警告我们说,大众产品会伤害收藏了我们同一类作品的藏家,”向京说,“但出乎我们的意料,他们以挺大的热情支持了我们。”在一开始,购买“稀奇”最热情的就是向京与瞿广慈之前的藏家们。

瞿广慈与向京把做“稀奇”之前的纯粹艺术家式人生描述成一个“真空般”封闭的小圈子:他们与固定几个愿意收藏中国当代艺术的藏家打交道,自己生产,量不那么大,卖什么价钱,全都由自己控制,生活相对平静又稳定富足,他们被保护地很好。

“艺术圈很多的商业行为其实更像一个生意,生意就是一对一的,艺术品的价格往往是秘密与有弹性的,艺术家做的事经常是个人关系层面上的,有很灰色的东西在里面。当我非常缺钱的时候,一百万的东西我可能十万就卖了,所以这是生意。”瞿广慈说:“但品牌不可能,因为品牌是一个更长久的事,大家在拿钱投你的票,你不能本来卖五千的东西打折到一千就赶紧销售完了,你要在价格上公开透明地面对大众。”

作为以精细严格著称的艺术家,当离开了小作坊式的创作,为了继续捍卫自己的名誉,瞿广慈与向京注定要花很多时间在“稀奇”产品的质量上。“我们不能像爱马仕那样有很高的品牌溢价,我们没有办法花那么多钱在工厂的工艺与成本上,我们只能花大量的时间压缩成本,监督质量。”瞿广慈说。

瞿广慈与向京并不是第一对由“艺术”转向“设计”的艺术家。

2008年,位于北京798艺术区内的“尤伦斯艺术中心”(UCCA)下属尤伦斯艺术商店开始尝试售卖原创设计产品。

由于2008年经济危机,中国的当代艺术品市场在一年后也受到影响。2009年,中国当代艺术在香港的苏富比、佳士得春季拍卖上,与去年相比成交额仅剩三成。那一年,尤伦斯的艺术商店转换思路,他们邀请了一位在珠宝品牌卡地亚做过高管的中国人薛梅重新组建了商店的经营团队。在此之前,尤伦斯艺术商店所卖的大部分东西都很常规,与中国其他艺术馆与博物馆没什么区别,无疑是一些纪念性的画册、铅笔、本子等。

在加入尤伦斯艺术中心之前,薛梅曾任职于邦克山洛杉矶城市俱乐部(高级私人俱乐部会所)、京城俱乐部以及卡地亚在内的多家公司 。同时,她曾是2008年中国当代艺术奖的组织者,参与过涉及许多知名艺术家与收藏家的公关活动。尽管没有太多设计界的从业经历,甚至不了解中国设计师,但奢侈品与艺术公关的从业经验,令让她自懂得如何推出一个设计师,如何再将他们卖给公众。

尤伦斯艺术商店易主不久之后,薛梅便带着商店旗下的设计们去参加了各种艺术展,包括东京艺术博览会、科隆艺术博览会与迈阿密亚洲艺术博览会等等,很快,艺术商店的设计产品开始畅销。

2012年5月,尤伦斯艺术商店在尤伦斯艺术中心开设了第二家分店。“它的面积有三百多平方米,直接面向街道,这是整个798艺术区人流最好,也是租金最高的位置。”尤伦斯艺术中心的助理馆长尤洋介绍说。

尽管在尤伦斯艺术商店之后涉足设计领域,但瞿广慈并不认为“稀奇”受到了尤伦斯艺术商店的启发,他更多愿意强调了两者是如何不同。

“尤伦斯艺术商店的成功仅仅在于尤伦斯的成功,以及798艺术区的成功,因为798艺术区已经成为一个必须要去的旅游场所,把商店开在那里,不可能不成功,他们并没有自己真正的生产线”。瞿广慈说,“现在很多人都把不是艺术品的东西做成艺术品去卖,比如画,你把它贴在盘子上这太容易了,但这里面没有真正创造性的东西。”

瞿广慈常常用店铺的选址来强调“稀奇”的独立性,他们在银泰、三里屯、798艺术区等重要的商业区开有分店,而尤伦斯艺术商店一直只在尤伦斯艺术中心内存在,“他们老是觉得自己可以开到其他地方,但是其实根本不可能成功。”

瞿广慈说,他们的艺术衍生品曾在尤伦斯艺术商店拥有不凡的销量,但当他们同时让洪晃的原创设计概念店“薄荷糯米葱”(BNC)代理他们的设计产品时,尤伦斯并不同意这样做。对此尤伦斯艺术中心助理馆长尤洋表示自己对此并不知情,尤伦斯其他方面未予置评。

“尤伦斯当时提到了一个‘直线距离’的概念,他们认为洪晃的店与尤伦斯艺术商店有直接竞争性,但中国太大了,你为什么总是用各种方式去排斥别人?我觉得这太没道理了。”瞿广慈说:“这些西方进来的机构总有种殖民主义,老有一种我带着你玩我今天就是最牛逼的,来了之后你就要听我的,我觉得这是不对的。其实我们可以强强联手,可以有很多的互动,我们是一个非常好的艺术家品牌,你是一个非常好的艺术机构,一个准美术馆。我觉得每个人都要能够从一个大的时代,大的人文环境思考问题,而不是小小的利益。”

尤伦斯艺术中心助理馆长尤洋则说:“我们很多产品都并非独家。比如Kartell家具,它在我们这里卖,在三里屯、洪晃那里都有。中国的设计行业明显不是处于搞小垄断的阶段,在还处在一个开拓期,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一起把市场做大,而非相互排斥。”

“你不难发现,无论是瞿广慈和向京夫妇、洪晃,还是尤伦斯艺术与奢侈品行业高管,他们都是有明显身份的。”当谈起艺术家与艺术机构为什么卖设计时,艺术评论人、《安邸AD》杂志前专题总监赵茜说。在2011年,康泰纳仕集团出版了《AD》的中文版,这是一本指导读者如何正确购买设计产品的杂志。

“你明显感觉到现在的中国人对真正的设计越来越感兴趣,但在中国,完全没有一个完整推出设计师的系统。现在,由于缺少合适的平台,很多中国设计师最后只能去淘宝开店。”赵茜说:“2011年,北京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国际设计周,它甚至把论坛与展场搬到了国家博物馆与人民大会堂,在国外,这种设计周和电影节一样会在线下有积极的交易与签约,但在中国,它只是为了展示某种文化形象。”

“当人们对设计感到兴趣,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购买,以及去哪购买的时候,他们会听名人们的。从某种程度上,当市场还没有教育人们如何真正鉴别一个设计的好坏,他们会更趋向于买一个身份,这就导致他们愿意把选择权交给知名名流、艺术家与艺术机构”,赵茜说,“比起刚刚起步的设计师市场,艺术家无疑在中国更有知名度,很多人甚至分不清艺术家与设计师的区别,因此,在这段设计市场的空档期,艺术家们得以成功扮演了今天这个角色。”

对向京和瞿光慈这对艺术家来说,扮演创意设计师,既是必然,也出自一个偶然。当谈起瞿广慈作为一个艺术家为什么能下定决心去做一个设计品牌时,向京又谈起当初他们的作品被尤伦斯拒绝“非独家”销售这个“转折”,他们的决心听起来非常情绪化,“这件事很大地触动了我们,”向京说,”为什么这件事不该是由一个中国人去做,从那个时候起,我们下决心一定要做成,这是一种民族自尊心。”

 


【编辑:李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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