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365天
1,谢德庆的行为艺术或者苦行艺术,这是一个打开和见证了无余生命的艺术家,一个以自己的身体敞开了无余本身的觉悟的艺术家。
1.01,谢德庆简单的艺术行状:在1974年7月,他在费城附近的德拉瓦河跳船,偷渡到纽约,成为非法移民。直至他开始进行笼中表演。在美国的最初四年,谢德庆以洗盘子和做清洁工维持生计。从1978年至1986年,谢德庆实行了5件的所谓“一年表演”的作品;而从1986年至1999年,他做了一个不做作品的“十三年计划”,在其间他从艺术界的视野中退出,进入无为状态。
1.1,谢德庆成为有余之中的无余者。
1.11,首先,他成为一个剩余者,一个多余人,一个在世界之内但是无法找到定位的人。从军队出来,他不再愿意进入这个社会的规范之中,自己成为一个多余人,并且并不画画,放弃了已有的艺术创作方式。
1.12,然后,在世界的边缘,在国外的海船上做厨师,处于边缘,在台湾和美国的边缘,在大海上漂流。成为一个处于余外状态的游民。
1.13,最后,跳在海里,偷渡,成为无余者,在美国是一个没有身份,成为一个自觉放弃语言沟通的野人一般的生命个体。成为一个赤裸的生命。绝不是成为合法的美国人,那就是进入了他者的已有世界了。或者在美国成为有名的中国艺术家,那也是有余之中的无余而已,并没有彻底打开无余本身。只有保持非法的,既在台湾之外,也在美国之外,在美国之内的美国之外,在美国把自己掏空了。
2.0,因此,他就自觉地做出了另一个行为艺术,即《在户外》,这是研究者对其行为的一般描述:从1981年9月26日下午两点到1982年9月26日下午两点间的第三个作品常被称为《户外:The Outdoor Project》。作品内容比前两年的简单,艺术家必须一整年都待在户外,不得进入任何建筑、车子、地铁、火车、飞机、船、山洞、帐篷,他随身只带了一个睡袋。这一年也是他将Sam Hsieh改为Tehching Hsieh的一年,作品地点就在纽约市。其间他常待在空旷的河岸边,或停车场或工地,经常喝路边饮水机的水,并睡在空旷之地的角落。他并以红线记录了自己的路线,多在纽约曼哈顿的下城区。
2.1,谢德庆一整年生活在户外,不能进入任何有遮盖的地方。不进入可以遮盖的房屋,在所有建筑之外,就是在世界之外游荡,不进入被法则化、被规训的生活世界与秩序之中,这是异常艰难的,这也是不给自己留有余地。更加明确打开了自己身体与世界的距离,自己的肉身不进入世界的空间,而是在外面,以自己的身体来测度一个与世界之间的距离。 他把现代人的处境放在了极致化的地步加以体现。
2.2,被抛在世界之外,成为无余者,只有身体,这个赤裸的身体(bare life),一个没有规定的生命体。剥去了一切的装饰。仅仅只有这个无余的意念,这个意念要以自己的身体打开与世界的距离,不按照世界的逻辑,而是按照意念与身体的关系,形成时空事件,是时空在身体表面打开的事件:苦修!
2.3,这是谢德庆以自己的身体所展现的苦行或者苦修!带有游牧精神气质的苦修。——这是让自己成为余外者,一直保持在例外状态,不进入任何的法则之内。
3,当他开始做自囚的行为艺术,他开始成为无余者。这就是在笼子中的自囚。这就是他的自囚一年, 在作品《笼子》中,谢德庆什么也不能做,这无为打开了无余的情态。一切都是直接的裸露的空间,他就裸露在生活的表面。
3.1.在这个意义上,谢德庆是当今的“觉者”,当然不是传统基督教或者佛教意义上的觉者,他并不把自己的行为诉诸于某种即有的宗教,而是面对身体本身,孤零零的身体。这是个体性的觉,是个体的身体铭刻自由的意念。
3.11,我们在这里,试图以对身体的无余化来思考谢德庆如何在无余的层面上,打开对身体的铭写,身体与世界的距离以及身体之间的间隔化,如何彻底打开无余生命的行为事件。
3.12,这个自囚,是让房子成为身体的一个扩展的部分,如同魏晋风度的文人让裸露的身体以天地本身作为自己的房屋,打开一个敞开的裸露之衣。这个身体打开的张力空间是与世界距离的打开,不再是世界之内的空间,而是身体的自囚打开了与世界本身的距离,或者说,在世界之内,以无为状态打开了世界之内的外在性。
3.13,——这是在世界之中打开一个非世界,这个笼子本身就是世界的空洞,或者说,就是把世界之内翻转到世界之外,而且其中没有任何的交流,以及与人类语言相关的活动,彻底还原到身体,就是一个身体。在笼子中,他没有任何的娱乐消遣也没有任何交流。让身体接受另一种时空张力的铭刻,或者说,只有平静下来的空无的意念来保持这个无为状态。——是身体的意念铭写。是自我的无念化!是把禅宗的行为在当代激进化了!!
3.131,谢德庆的行为艺术可以启发一个书法家,每天写一个字:囚。在这个意义上,他的书写行为本身成为对这个字,对所有文字,对自己的生命,对所有生命的一次自救,而谢德庆的作品已经启发了这个书写行为。
3.2,身体的标记。似乎他是在虚度每一个具体的时日。每一天留下一幅生活快照,从第一天直到走出笼子的第365天,留下365幅照片,以及365道铭刻在床后墙上的痕迹,在这个无为的身体所打开的笼子空间中,只有这每一天的铭记,让身体得到了表面的标记。
3.21,在一个囚笼一般的空间——这是在世界之内的世界之外,是由无所为打开的一个内在虚空的空间,已经有着与世界的内在空白化处理了。这是苦修,是卡夫卡式的饥饿艺术家的表演,没有任何作为,只有念头的保持,那个念头体现为铭刻在墙上的时间刻度上。
3.22,不仅仅是让身体成为零度的张力,不仅仅是意念的铭刻,还必须继续扩展这个身体的表面张力。如何让这个身体打开与世界之间的张力呢?
3.3,这就是打卡的这个行为艺术:每隔一个小时打卡一次,即他在一整年的365天中几乎不能睡觉,每一个白天和昼夜都被机械地划分为24份。据心理学实验说,如果如此折磨一个老鼠,这个老鼠不久都会发疯。这是谢德庆的苦修,是身体被这个每一个小时的打卡所标记,是让意念保持觉醒,几乎类似于犹太教先知的觉醒,如同保罗·策兰的诗歌的语词:语词是没有眼皮的一直要张开的眼睛。是为时间本身而意守。这也是卡夫卡的《死刑营》中那个自身让法则来铭写自身的军官,成为法律必须在身体上书写的机器。
3.3,打卡本来是世界之内一天的一个职业记录以谋求合法的认证。但是谢德庆则是每一个小时打一次,这样时间被压缩了,而且每一个小时大都在最后的几秒钟,或者就是拍照的那一刻。这是拍照的那个咔嚓,标记了身体。这个咔嚓一下,如同作品最后凝结为365X24幅瞬间图片,这是一次次意念的标记或者铭刻的记录。
3.31,这样,身体,不睡眠的身体,仅仅是打卡或者拍照咔嚓的那一刻,身体才获得存在,不再是白昼与黑夜的逻辑,而是身体按照要打卡的那个瞬间意念而生成出来,形成了时间对身体所打开的节奏或者张力,身体的张力在于打卡的一个个间距时刻。这个有着每一个小时打卡或者拍照的瞬间的意念的身体,有着自己的标记方式了,不再是世界的方式。——这个被一个个咔嚓的瞬间事件所标记的身体,已经是世界之外的逻辑了。
3.32,这个意念再次打开与世界的距离,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成为意念,即让整个身体成为一个瞬间意念的化身。以世界之外的时空来打上标记。而且,同时,这个身体要打开与世界的距离。打开与世界的距离,这是他的张力的展现,成为所谓的欲望的机器,是打开张力,有着张量。
4,分析照片与绳子的行为艺术。
4.1,如果我们注意观察标记365X24的那一幅幅照片,谢德庆的面孔在失眠的煎熬中所呈现的差异性,已经开始丧失名目的同一性了。
4.11,这是让自身成为他者,成为余数,每一个日子都才能成为如此的样子,是照片上的那个他者才是真实的,而不是现实中的样子,照片上图片的肖像是有着它异标记的,一个个照片都是如此的不同。
4.2,身体之间的间隔化,世界本身的间隔化。
4.21,在另一件作品《绳子》中,谢德庆与另一位行为艺术家琳达·蒙塔诺用一条八英尺长的绳子绑在一起一年,不能有肉体的接触,但任何时候都必须连在一起,包括去洗澡和上厕所,包括出去看医生与剪发。他们两个人一整年过着完全丧失任何隐私空间的生活。
4.22,彼此之间,不仅仅是自己这个无余者,而是如何与另一个无余者打开彼此之间的共在的间隔距离,而且不是在世界之外,而是彻底进入世界之内,却让看到这个不接触的行为的所有世界之内的观众都进入了这个不可接触的之间距离之间了,这样世界本身被这个之间的距离所打开,所改变。这是一个个打开了与世界距离的意念身体如何共在。这是再次回到世界之内,烦恼即菩提,要在世界之内颠覆整个世界,使之内在掏空,使之折叠为一个外在的有着间隔距离的世界,一个新的创造的世界。这是空余化,给彼此之间以更多的空余,是在与世界的距离之外,在彼此之间再次保持这个之间的距离,仅仅保持与世界的距离不够,还必须彼此之间保持距离,这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空间距离。这就是女性与男性两个人的身体以绳子连着,但是不允许接触,这个新的苦行主义。
4.23,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超越了世界之内的所有距离,所有人看到这个之间的距离,就成为之间的存在,并不接触,而就是之间,他们走到哪里,哪里的现实世界,那些观看者,就被震惊了,就被改变了,就一起进入了这个不可接触的之间空间。就内在地自身有着不可接触的距离了,或者说,世间,世界之内的人就不得不进入这个之间,这个之间空间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与世界之间的距离。这个之间的距离是欲望的不可能性。
4.24,这个之间距离的打开,是世界与身体之间的空白,是身体打开的间隔距离。这不可接触的之间空间,这是在之间(entre-deux),并不是二个,而是空开(vide),是espace的间隔,或者时间的张力,是没有关系的关系。
5,而他最近十年的“不做”作品,不成为作品,没有功效,放弃艺术家身份,也许是以“无为”的无所为做出了平淡的艺术?更加彻底保持了“空白”,让无保持为无,让空保持空,并不是空间与时间,而是一种“余”的坚持,却不导致疯狂与自杀。这是苦修而来的持守的平淡?!
7,以德勒兹的身体理论来思考谢德庆。
7.1,可以看到:谢德庆的身体孤独地自囚之后,就成为了无器官的身体,成为一个无为的零度的身体状态,仅仅是一个余存的意念。
7.2,但是,有着欲望,这是念头的展开,这个欲望就是见证自己的时间性存在,就是建构起一个公开或者敞开的表面——打卡成为照片,墙上铭写一天的日子,这仅仅是表面的事件,让自己的身体承受每一个小时的时间标记,而且是在一个封闭的笼子空间中,一种煎熬与忍耐的时刻展现的苦修的张力,没有语言交流,语言的沉默中只有那个照片的咔嚓声,以及后来在墙上的铭写日子的记号而已,并没有语言的交流,没有走向自己的名目,当然后来的照片上,我们要看到的不是一个连续的话语体系,而是无法睡眠的,面孔并不同一的,一个不断在失眠中煎熬的差异化的面孔。
7.3,而与那个女性艺术家的共在,由绳子形成的是一个根茎或者块茎,二者并不形成器官——发生关系,以佛教来说,没有了色,目中无色,当然有着欲望,二人经常裸体相对,是最为激发色欲或者欲望的,是最为生成结合的——成为所谓正常生活的情人或者发生肉体关系的,但是在不可接触,在彼此界限的触及以及不可触及中,打开的是一个之间的——由绳子所拉开的——张力空间,所有欲望在这个张力之间被张量。而且,让所有观看的其他人进入这个块茎,一起继续打开这个之间不可接触的间隔——这是关系本身作为逃逸线的指印,那个绳子构成了一种新的逃逸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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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睿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