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创作这个系列的初衷,马先生有如下的文字描述:
“‘没有木卡姆就等于没有生命’。五年前当我看到南方周末以整版的篇幅报道居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维吾尔民族那感天动地的音乐人生,我的心忽然点燃了一把火……我感到灵魂的震憾,带着这股激情于第二年的夏天,专程去到文章所描述的喀什地区所属的麦盖提县……正好赶上第二天县里把那支刀郎木卡姆的队伍约来表演……一群老人弹着琴,击着手鼓唱出无比高亢而嘶哑的歌声时,现实的场景早已隐去,歌声把人的思绪带向浩淼的远方。三年后的2011年的夏天我再次去到新疆追寻木卡姆的踪迹。在和田地区墨玉县的农家小院里,又一群老人临时集中起来,穿着他们日常的装束进入情景弹唱起来,歌声渐入高潮,老人们紧闭双眼仰天长啸,猛击手鼓,声嘶力竭,如痴如狂,汗水与泪水交融在一起。我感到此时的心在狂跳不已,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感到这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喊,必须连着他们的生命中最揪心最珍贵最期待的东西,那大漠荒野恶劣的生存环境,那不可撕扯的人的生命力,那对美好生活与甜蜜爱情的不灭的希翼。如果没有对艰辛生活的深度体验不可能这样唱歌,如果没有血液的燃烧不可能如此激越……”④
从以上的文字描述,可以感到马先生创作《动地长歌——木卡姆》系列,不仅全身心投入,两度赴新疆亲临现场切身感受和体验了木卡姆音乐让人灵魂震憾,感天动地的演出场面。在创作这批人物画时,马先生同样是带着难平的心潮、喷涌的激情、深邃的思考和悲悯人类苦难的情怀去刻画这群维族老人歌者的生存状态、生命状态与情感状态的。画面中跪地长啸的老人们,他们哪里是在用嗓子歌唱?简直就是全身的热血在喷射;是原始生命在挣扎;是内心力量的集结与迸发;是灵魂和灵魂的碰撞;是碰撞之后爆发出的烈焰;是人和自然搏杀的风卷马嘶;是人向苍天倾述、质问的命运交响……
《动地长歌——木卡姆》一号、二号分别刻画了近二十个年逾古稀的维族老人在夜色笼罩的沙漠中或跪或坐,手中持琴或击手鼓,口中高歌,大嘴开合,或闭眼仰头朝天,或扭身侧首面地,画面充满激越的动感。这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歌唱,完全是胸中郁结的情绪洪流的暴发与渲泻。歌者的表情千姿百态又千奇百怪,颈部额头青筋暴胀,汗水与泪水合流。画面的背景是荒芜广袤的沙漠和夜幕降临的天空。在极度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一群大地之子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息繁衍。他们敢生敢死、敢爱敢恨、敢歌敢笑、敢哭敢嚎!他们的音乐——刀郎木卡姆,不同于任何民族的音乐,它是生命力量的象征。木卡姆传达着他们对生命与生活的诉求和对苍天的追问。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生生灭灭,爱爱仇仇,全在这高亢嘶哑的呐喊声中回荡。所以,“没有木卡姆就没有生命”!
马先生准确而生动地捕捉到木卡姆演出者从身体内部渗透出来的激情与沸腾的热血,并将这群老人的演唱形象和情态塑造得入木三分,呼之欲出!
如果将一号和二号作品相比较,一号较写实,人物刻画比较精细,构成的境界苍茫浩渺,动感似乎还不那么强烈,因此先生又画了一个变体的构图,把人物拉得更近,且斜向展开,背景舍弃了天空,而让无尽的沙漠把背景布满,试图让语言更单纯一些,色调更浓烈一些,好象感到吼出的声音更大一些!二号作品重在写意,重在渲染歌声的高亢与沙漠戈壁的苍凉悲壮,强调人物歌唱时的精、气、神、魂。两幅作品择重不一,但殊途同归,都让人热血沸腾,心灵颠抖。木卡姆就是发自生命底层的摇滚。以前笔者对吼叫般演唱的摇滚音乐知之甚少,也不太喜欢那种歇斯底里的沙哑干嚎。穿越了马先生木卡姆绘画的洗礼,我想无论什么样的摇滚乐也能听懂了,因为它们都是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唤!《动地长歌》一、二、三、四号构图较前者单纯,人物组合也较少,以三、四个人一组,甚至是单人弹唱,完全排开了场景的描绘,虽然是“预热”作品,但画面依然动人心弦。而后面创作的这两幅大场面“木卡姆”,其艺术效果不仅阵容宏达,人物丰富,而且可以看到以景的烘托来强化情感表达并升华画面境界,这正是马先生的长处之一。
马先生的人物油画作品亦可分为两类,英雄主义题材显得肃穆庄严而又充满崇高的激情;而对生活中平常人物的描绘总是在唯美追求中带有随和自然的生活情趣和强烈的幽默感,人物的性格特征亦较符合人物的身份。马先生本身就是一位诙谐幽默的乐观主义者。工作中严肃认真一丝不苟,而生活中的马先生满腹装的是令人捧腹的“段子”和幽默谐趣的笑活。即使在承受生活中极大压力的时候,也不忘在工作之余“幽上一默”。艺术作品是艺术家生命情感的结晶,因此马先生人物画作品中,各式各样人物的外形和动态表情的刻画都会让人开心一笑,或开怀大笑。例如《乡村艺术家》中,一群粗手笨脚的农民十分认真地围着一个粗大的大木桌笨拙地费力地刻着版画。各自认真的神态中充满了强烈的幽默感。马先生似乎在很多同一种类的作品中都能营造那种轻松、风趣的氛围。如《桃园·2010》、《维新画室》、《开花时节》、《乡村木匠》、《入门》等作品,无一不充满强烈的幽默感,而唯独在创作《动地长歌——木卡姆》系列时,作者断然以庄严的,形神合一的手段去刻画对象激越张扬的精神渲泄作为创作的着眼点。
人物刻画心动神动且有一种逼人的氛围,这与前面所论的英雄主义题材似乎近似?!笔者非常认同画家本人的见解:木卡姆这类作品虽然画的人物是一些普通的草根,而非英雄人物,但是这些人物骨子里包含着一种英雄情结。因为英雄不过就是与艰难曲折、与命运抗争的人,为心目中的希望不懈努力的人,因而在普通人中也可能蕴含着英雄的气质。木卡姆这批作品区别于过去我们见到的任何表现新疆维吾尔族歌舞的异域风情,而是一曲关于人生大主题的慷慨悲歌!这批作品的基调与以往作品的基调和风格大异其趣,那是因为马先生在塑造这批维族的老年歌者时,是怀着对悲剧英雄的悲悯、感慨与崇敬的情怀将悲剧英雄的情结灌注在平凡人物的性格中。
令人感动的是马先生创作这批作品时,年已七十前后,然而其心态竟如此年轻感性,心中的英雄主义、理想主义情怀、对生活和艺术执着追求的豪气和热情仍不减当年。
透过这批作品,我们似乎可以认定,这正是马先生在艺术道路上的又一次涅槃,又一次飞跃和嬗变呢!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今年正值马一平教授从事艺术教育与艺术创作50周年之际,研究他几十年来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无论是他的大型壁画,还是众多的人物油画和风景油画,以及大量的风景写生作品。他的各种类别、各种体裁、各种题材以及各个领域的创作,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人性的关注和对人的生存状态和情感状态的重视。在每幅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无论是画风景抑或人物,都有一种情之所致的东西在驱遣着他,包括风景画创作和风景写生,本质上都是以景为依托去表达人的情感。所以在先生的风景油画中有一种稚子的天真质材的情怀,有一种童贞童趣的单纯,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诗情画意,有一种文人士大夫追求的隐逸之风。这些情愫的表达正是属于深层次的人文关怀和精神关怀。
无论是先生所说的英雄主义题材类的“激励人生的艺术”,还是如风景画之类的“抚慰心灵的艺术”,前提都是将人和人性的终极关怀放在首位。
纵观马先生的各个领域的所有创作,范围涉及的广度和在各个领域的深度都让人惊叹。一般来说画家大多会集中在某一个领域。画风景的一般不画人物;画人物一般不长于画风景;画油画的一般不会画壁画;画壁画的一般画不好油画。而马先生几乎横跨了人物、风景,壁画,油画几大领域,并能潇洒自如地在壁画、油画几大领域来回自由地“歌唱”,并取得突出成就。这与众不同的个人特色,首先需要在几大领域里具备扎实的绘画基本功和多种形式的技能技法,这是成为多领域画家的必要条件。其次是活跃的创作思路,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广泛的兴趣爱好,以及深爱生活和艺术的热情与豪气。
这种高能量的显现是马先生区别于许多油画家的又一重要特色。用马先生自己谦虚的话来说:我这个人兴趣始终集中不到一点,因此又画风景又画人物,而人物画一部分偏于幽默趣味,另一部分又显得很严肃而激情。兴趣分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缺点,因为不利于在一个点上深入锤炼,但同时又不利于造成一种极具识别性的招牌风格。风格的游移又与题材的跨度有关,因为某类风格似乎只适应某些相应的题材,而得与失都在其中,但它却又是我个人迄今为止的一个难于摆脱的特点。 值得再次提到的是在如此大跨度的广阔领域,纵横驰骋并取得如此辉煌的艺术成就的马先生这些作品都是在美院院长繁忙的管理工作和教学工作之余的零碎的时间中完成的。从二十年前就出任川美副院长,到十二年前又出任川音成都美院院长,整日忙于学院教学管理与行政管理,每天忙得像一阵旋风一般的马教授,尚能获得如此丰硕的创作成果,真是可喜可贺!借先生从教、从艺50周年纪念之机,笔者写出这篇较为全面的概括评论马先生艺术道路与创作成果的文章,也算是为先生的大庆献上的一件礼物吧!
祝他艺术青春长留!
注释:
①.马一平《聆听上苍的音律》(《中国油画二十家》)
②.黄宾虹(《论山水画》)
③.马一平《聆听上苍的音律》(《中国油画二十家》)
④.马一平(《五十年教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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