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青访谈:教育开拓者——敏锐严谨的“鹰师” 2012-10-22 15:04:57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点击:
我偶尔会在“四川画报”上看到一些油画,其中就有马一平先生的,画的非常潇洒帅气。当时的绘画风格普遍存在着“文革”后千人一面的“红、光、亮”的特点,但每个艺术家还是会尽量的流露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和不同的表达方式,比如作画时画得比较有笔触感等等。

叶永青

访谈:王鹭 / 文字整理:唐书婷

王鹭(以下简称王):很高兴采访到著名艺术家叶永青老师,您能聊一下您刚入学的时候,初次见到马一平先生是什么样的印象吗?

叶永青(以下简称叶):第一次见到马先生,是刚考入美院路遇先生——他看起来很高,很帅,比我们要年长,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美男子。记得我早期画画时,是属于典型的“野路子”派,因为当年我在昆明那座小城市里,要想找到一些跟艺术有关的资源,还是相当匮乏的。既难找到好的老师,又难找到好的资料。当时唯一一个与艺术有关的重要资源,就是这座城市中心的邮电局,这里偶尔会卖几本画刊、画报,有一本是浙江的“工农兵画报”,另一本是川蜀的“四川画报”。我偶尔会在“四川画报”上看到一些油画,其中就有马一平先生的,画的非常潇洒帅气。当时的绘画风格普遍存在着“文革”后千人一面的“红、光、亮”的特点,但每个艺术家还是会尽量的流露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和不同的表达方式,比如作画时画得比较有笔触感等等。马先生的画我还依稀记得,所以第一次见到他时,顿时感觉终于和“真神”对上号了。这是初次对马先生的印象。

王:马先生是如何给您们上课的,您受到了怎样的启发和影响?

叶:马先生开始给我们上课,是到第二学年了。我刚进到四川美院时,跟班上同学的差距非常大,心里也非常忐忑,因为我是从云南过来的,在语言、文化以及生活环境上都和四川的同学有很大的差异。78级的我们前面还有一个很强的参照物,就是77级的全体同学,他们画的都非常好。对于我个人而言,前面不仅有77级的实力生和偶象派,而且我们78级的大多数同学也在入校以前,多少受过一些画石膏像的训练,而我却完全没有画过石膏像。记得我第一次进教室的时侯,手里头拿着一支铅笔就进去了,而其他的同学都是拿着一排铅笔,从1B到6B很齐全,还有人拿着油画笔当刷子,还有一些拿着其他我没见过的工具进到教室。素描课上,同学们作画会用一些工具呀、程序呀等多种系统的绘画方法,而这些我完全不会,没有人教过我,所以当时就显得有些崩溃,整个一年级也一直是在这种纠结、不自信、很自卑的环境下度过的。第二学年时,马一平先生教我们的素描课,他的课清新明朗,有着清晰的教学目的、教学程序和正确的教学方法。上他的课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因为一上课他就会开宗明义的告诉大家课程几个小时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其格局与程序都讲的分外清楚,非常善于向学生传达自己的教学思想;他还在课堂上鼓励我们大胆质疑,大胆提问,在不断地讨论中得出更多有意义的结论,所以我总能在他的课上实现一次次大的飞跃。马先生在人格上是有着特殊魅力的,即敏锐性和严谨性——他能够敏锐地观察到每个不同个体的不同特征,并包容有加,开明引导;他对每一个阶段的教学都十分严谨,目标明确,要求严格。我想也正因这些难能可贵的特点,才共同构成了马先生充满魅力的教育人生。

王:马先生在教你们的过程中,有什么难忘的事吗?

叶:先生虽然当时是我们的老师,但由于年龄差距并不大,更像我们的兄长,他跟我们班还有一段特殊的渊源呢。当时女同学不多,我们班上就只有两个大家都共同倾慕的“姐姐”。其中一个跟了我们班的大哥,另一个则是很漂亮且跟我们关系非常好的刘虹,她和先生有过一段爱情,也许这段感情经历成了马先生教学生涯和人生情感中很特殊的一段,但它是充满激情的,使我们师生之间在感情上与心灵上都达到了一种饱满的状态。此后不久,我们全班就要毕业了,大家心情都很复杂——那个时候是有分配的,每个人的际遇都不一样,有些可能要被分配到西藏,有些可能要被分配到阿坝,像我当时是留校当老师,在很多人看来是比较幸运的,但不同的人始终会有不同的经历。毕业其实是个充满悲欢离合的时期,每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压抑难受,离别当天,我们都互相去火车站送别,老师和同学们都互相抱头痛哭。然而我在人群里面却怎么也没有找到马老师,大家是多么地想跟他好好告别啊!无奈我们只有坐着火车离开了重庆车站,路上经过九龙坡车站,并要在那停2-3分钟,这是一个短时间的停车站台,但它却离四川美院非常近,当时坐在车上的是我们一帮云南的同学,那一届毕业的大概有不到20个人,是整个学校各个系的同学。当火车渐渐驶进站台时,我发现有个人戴着一顶草帽,低着头蹲在路边,那时候是夏天,天气很热,等那人把草帽一掀开,我一看是马老师,心里顿时激动起来。他已经蹲在那等很长的时间了,手里面还提着一瓶酒,我从来没跟马老师喝过酒,印象中他也不太喜欢喝酒,然而那天他却走到火车窗前来打开酒,自己先喝了一口后让每个人都喝了点,并语重心长地对所有同学说:“我送你们一程!”,当时我们当中几个年纪小点的同学就立马忍不住地哭了起来(说到这里,叶帅的眼眶中充满了泪水),当时的情景真让我终生难忘,以前从没有哪个老师像这样与学生面对,也许我们那批学生在马老师的心中所占的分量算是比较重的。以后我也为人师,教很多学生,将心比心地说,作为一个教师很少能有如此机会和学生贴近交心。也因为毕业送行的经历,始终让我们觉得马先生是一个跟我们内心比较贴近的老师,是可以换心的,这也促成了后来我们俩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

王:您怎样看待马先生的教育贡献?

叶:马先生对四川美院的贡献,其实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教师,他其实是四川美院美术教育的奠基者之一,他不但是一个传承者,传承了老一辈传统的东西,而且他还是一个新事物的吸收者与开拓者,是四川美院新型教学的奠基人。他后来任职四川美院的美术研究所所长,实际上是负责四川美院的美术创作,当时我和马先生的很多接触都是因为他要组织创作了,要应付各种各样的领导审查。马先生还有一个使我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他总能够站在创作者的角度,去接受一些新的甚至一些非常生涩的观念,而这些新奇生涩的观念,不论是从官方角度还是从整个社会对艺术评价氛围的角度出发,他们都会把一些新兴的艺术包括一些当代艺术视为一种不安和危险的艺术,所以像我和张晓刚还有王毅创作的作品,经常会在美术展览上,遭受到很大的质疑,但先生却总能够想到一些妥贴的办法,既能让我们的创作受到保护,又能使那些当权者在某种意义上给“新艺术”一个宽松的成长环境。有一次他看了王毅的《消解》系列的抽象作品,然后来问我说:“消解是什么意思?”,当时我觉得一下很难把一个哲学的名词与艺术、美学联系在一起,并解释得很清楚,而他却不断地认真研究,试图在这三者之间找到一种相互转译的方式,他的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这也很好的说明了马先生是一位现代美术教育的优秀倡导者。

后来马先生另辟蹊径,在成都四川音乐学院创办了成都美术学院,并提出“大艺术”这样一个概念,我觉得是非常重要且有意义的,是他多年以来不断思考所形成的重要观点。我对此的理解是先生想把生活、美学以及创新的思想和创新的艺术观念等多种东西结合起来,将艺术生活化与艺术教育相融合,这也是后来川音成都美院成为一个新的现代艺术教育温床的重要原因,当然这跟先生对教育的不断开拓也有着莫大的关系。不夸张地说,在整个四川艺术教育界里,先生的确是一个具有标杆性的人物,所以研究他的品质,总结他的学术和教学思想,是件很有意思,很有意义的事情。时间在快速的飞逝,很多事情都在不经意间被我们忽略遗忘了,当你再回头看时,发现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在积少成多,积到一定高度它便会成为一个经典,成为一个震撼人心的故事。就像各种丰富的阅历造就了先生那样伟岸的身影,我们现在所看到和所听到的其实都是关于马先生的一些很片段,很片面的生活故事,若能把马先生的博大精深从各个方面好好的总结研究一下,其实很有意义。

王:我觉得马先生的记忆力非常好,因为我也在川音成都美院当老师,跟他有不少接触,教学上他的确非常严谨,比如学院每次例行的教学检查,他都特别严格认真,一丝不苟。我也曾听马老师说您画涂鸦画得特别好,有一次您在黑板上随意画了只小狐狸,画的特别好,他就叫了很多同学一起来看。

叶:是的。我跟先生交往的一些细节我已经不是特别清楚的记得,我只记得马先生给了我无数次的鼓励,因为我很不自信,当时一画素描我就觉得自己跟别的同学有差距,我因为一直喜欢画速写。当时在学校里面,我和张晓刚有一个绰号叫“云南两怪”,其意思就是画别的东西不怎么样,但只要一放开画想象的东西,或者随手涂鸦,或者随手画速写等这种单线的素描,我们就会比其他同学画得更生动一些,更具有想象力一些,因此我就会经常在地上随手涂鸦。先生是一个很有心的人,他留意到了我的涂鸦,并不断地鼓励我,而这种鼓励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肯定,在内心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和动力。我觉得一个老师,尤其是一个好老师,他其实就是一面非常清澈的镜子,而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却很难有机会获得这么好的镜像来反射自己,同时生活中又不能缺少这种镜像来观察自己。马先生他实际上就是一面明镜,他能够让你照见自己,既清楚自身的优点,又清楚自身的缺点,这样就会使你产生一种比较和反思,艺术就是不断地把自己呈现出来的东西反复进行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一个成败的标尺,就没有成就可言,所以这是很重要的。在川美的时候,我和马先生在一起参加过无数次的教学讲评和研讨活动,确实像你说的一样,每一次都非常严谨,非常认真,他是享受在其中的,他的严谨不是出于一种挑剔心理,而是一种享受,他享受这样的一个过程,他更热爱这个过程,他不但不介意教学中的不同与比较,还热爱这种不同,热爱这种比较,我现在都能回想起他在研讨过程中十分爽朗的笑声,他整个过程都是很高兴的,我觉得唯一能支撑这一切的伟大力量就是热爱。

王:对,热爱是一种伟大的力量!有时候觉得一个伟大的教育家,他是需要站在一种高度上的,需要有一定的修养境界。

叶:佛家有一句话说:“将心比心就是佛心。”,一个用心去付出,用心去和别人互换心灵的人,他的人格里面就会有一种伟大的东西——他的心胸是宽广的,他能够包容万千。

王:马先生就是非常有包容力的人,他能够包容事物的方方面面,所以他教过的学生也都各有千秋。

叶:对,这是大家一致认可的。其实我们那么多的学生之间,互相差异都很大,也跟四川美院整个学风有关系。川美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她有个不十分强调师道的尊严的特点,师生在一起就如同朋友一般,甚至经常把酒言欢,也没有一些非常程序化的硬性要求,学生间的差异也许跟这种氛围也有关系。

王:我记得我在川美读书的时候,有句话很流行叫“啤酒教学”,现在我已经毕业8年了,依然跟之前的老师保持着非常融洽的关系。那时候川美的师生关系好像要比其他院校更亲密些。

叶:对,这个很有意思。我自己教书都快30年的历史了,也都还有着先生的影子,包括后来的同仁,教学里面其实也有先生的影子。这是一代一代互相之间慢慢形成的传承与影响,所以在教学中,或者四川这样的一个艺术氛围,始终有着一种江湖气,有人对此还有着各种各样的批评、质疑,更有一种羡慕,这样的师生氛围确实自有特点。其实这种江湖气就是一种世界观,是一种观察世界、认知世界的方式,也代表了川籍艺术家之间人际交流和分享的方式。始终从身边的点点滴滴,从身边亲密交往的人中来感悟人生,感悟对艺术的理解,这些多多少少有着先生的影子。

王:您说的这些我能理解,因为采访了很多77、78级的艺术家,每次进到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都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和状态,但他们每次聊到马先生的时候,都是用几个词来形容的:第一是包容;第二是公平公正;第三就是活力与年轻。

叶:他年轻是因为他一直热爱他的工作,他从不把繁忙琐碎的事情当做一种折磨,而是幸福的享受。先生的这一生很让人羡慕——他一直青春永驻,活力迸发,有时候我在不同的场合遇见他,就会感觉有一点穿越,觉得先生是有点逆天的老男人。

王:因为太年轻、太活力,永远保持着这种爽朗的笑声和矫健的脚步。能简单聊一下马先生他的艺术吗?

叶:先生的艺术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和他平常的做派,以及外在表现出来的热情奔放的性格恰好相反。他的艺术很内敛,情感上,有着非常细腻和用情至深的特点,艺术表达也非常的严谨。早年的时候,我看到过先生很多在西藏、阿坝等地的写生作品,我当时非常喜欢,也很敬仰。他们那一代人处于一个承启的年代,既受到了当年的苏联绘画的影响,又受到了改革开放以后各种各样的新艺术观念的冲刷。在这样的情况下,先生他始终能够把传统和当代艺术放在四川这个很人文的环境中,包括乡村、土地这样的一些题材里面来做细微的表达,我觉得他是想综合传统和当代的艺术,并试图寻找一个新的艺术表达方式。可惜到了后来,我们很少有机会看到先生的创作了,所以很期待这次展览上能够看到先生更多的作品,想必这也是很多人共同期待的。

王:马先生的展览会在十月份举行,您对这个展览有什么话想说?

叶:点点滴滴汇成江河,我觉得先生对众多学子在教育上的一生付出和人格感召,师恩难忘桃李成林,最终能够汇集成“川”,形成后来非常重要且有影响力的“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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