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荒野的呼唤
5年前的一天,我偶然发现一份已经过时将近一年的报纸,“南方周末”曾以整版篇幅刊登报导“没有木卡姆就等于没有了生命”。描述居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维吾尔民族那感天动地的音乐人生,在我的心里忽然点着了一把火,一下子唤起了早已淡去的学生时代的新疆梦幻。当年我渴望毕业时能分去新疆,的确给自己编制过无数的梦幻,我曾读过普希金的长篇叙事诗“高加索的俘虏”、“巴切赫萨拉喷泉”、读过前苏联吉尔吉斯共和国功勋艺术家崔可夫“印度旅行写生访问记”,再加上我自童年时代就曾唱过的那些令人神往的新疆民歌,这些异域情怀的东西搅拌在一起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便成了我当年的梦境。然而当我看到这篇关于刀郎木卡姆的报导之后我才感到灵魂的震慑。带着这般激情,于第二年的夏天,专程去到文章所描述的喀什地区所属麦盖提县,也是苍天所佑,正好赶上第二天县里把那支刀郎木卡姆的队伍约来表演,虽然是在文化馆排练厅的明亮灯光之下,然而一群老人弹着琴击着手鼓唱出无比高亢而嘶哑的歌声时,现实的场景早已隐去,把人的思绪带向浩淼的远方。三年后的2011年夏天我再次去到新疆追寻木卡姆的踪迹,在和田地区墨玉县的农家小院里,又一群老人临时集中起来,穿着他们日常的装束迅速进入情境弹唱起来,歌声渐入高潮,老人们紧闭双眼仰天长啸,猛击手鼓,声嘶力竭,如痴如狂,汗水与热泪交融在一起。我感到自己的心也在狂跳不已,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能感受到这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喊,必然连接着他们生命中最揪心最珍贵最期待的东西,那大漠荒野恶劣的生存环境,那不可摧拆的人的生命力,那对美好生活与甜蜜爱情的不灭的希翼。如果没有对艰辛生活的深度体验不可能这样歌唱,如果没有血液的燃烧不可能如此激越。当我被眼前这一幕震住的时候,从他们的呐喊般的歌声里我仿佛听到一些另外的声音:
那是我7岁时随母亲乘坐长途木船去外婆家途中,川江险滩里惊涛骇浪裹夹着纤夫们激烈的号子的声音?……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崔健缠着一块红布在摇滚乐中高喊“那是你的手在颤抖,那是你的泪在流?……
那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
那是贝多芬的《命运敲门》?……
那是比才的《斗牛士之歌》?……
为什么人类古往今来表达心灵的呼喊竟有如此多的相近之处?
然而这一切似乎又都不是。
这是一种超出生理指标的极限迸裂,难怪他们中有的歌者会唱得眼珠突兀。
从他们的歌声中我还听到另一种声音,那是阿拉斯加荒原上“狼”的嗥鸣,杰克•伦敦在他的名著《荒野的呼唤》中描述的那一群悲壮的狗在阿拉斯加荒原上的悲壮历程,巴克最终在冰雪与劳役的摧折中获得历练,击败了狼群的攻击,他听从荒野的呼唤,用“他的大喉咙高歌一曲,唱着一支原始的年轻世界的歌曲”,杰克•伦敦的描述让我如是解读木卡姆老人们的动地长歌。
我没有机会目睹他们通宵达旦的歌唱,但心中已然沉醉,当他们放下手中的鼓乐招呼我们吃饭时,歌者们已回复到平时的状态,这是一群极度朴实、慈祥而又好客的老人。我的身心还尚未从刚才的情境中拔出,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中还弥漫着那急风暴雨般的余音,而在其中另一种声音又隐隐升起,那是“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这些本不仅仅属于一个民族的声音,它是人类的共同心声。
当我行将完成命运交付给我的教育使命之时,我在这些声音里发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趁着现在还有尚属健朗的身躯,我将去重新寻找和体验。并将把自己的体验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给更多的人,以延伸自己的人生轨迹。
23、未来在召唤我
……
——2012年8月于川音成都美院
【编辑: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