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2004年我们第一届本科生毕业时,也就是当年入学时看上去很差的那些学生做出了初步的成果。工业设计系两位毕业生H与Z凭他们一件课堂作品送意大利参加国际工业设计大展,获得了IMM一等奖,而且是当年全球2000多件作品中唯一的一等奖;环艺系一位毕业的女孩L当年以专业成绩第一考入北大数码艺术专业研究生,而且是该专业几年中唯一获得150分专业满分者。次年她经过几轮比拼后胜出,成为赴英国参加全球挑战数码大赛的两名中国大陆代表之一,她自述高中时曾是一个问题青年,是川音美院改变了她的人生观并给了她升飞的动力;此外有的学生分别考上了外校和本院硕士研究生。
在以后的若干年中,工业设计系毕业生们先后八次获得国际上最高规格的设计奖项德国红点奖与IF奖;视觉传达设计系学生在全国平面设计大赛中多次成为获奖大户;数码媒体艺术系学生连续三年在大中华地区数码游戏作品大赛中夺冠;其他各系均有可喜业绩。当年这个“讲四川方言的美术学院”怎么看似乎都像个鸡窝,而当凤凰一再地从这里飞出之后,人们普遍认为看上去已不再那么像个鸡窝了。被诸多外省人士简称为“川音美”的这所学校竟成了颇受关注与看好的学校。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似乎不可名状。我在四川美院从附中起读书8年后又工作了38年,漫长的历史铸就了非同寻常的情感,我作为副院长时虽然也在努力工作,但因为那里毕竟有祖宗丰厚的基业。因此既没有谋求生存的紧迫感,更没有一旦输得精光的危机感。而在这里我们正像一群山城棒棒军一样,用自己的肩挑背磨一点一点地积攒起安身立命的本钱,同时也通过这种积攒来塑造学院与我们每个人的尊严。
17、《 @ 41 》
2005年4月学校发生了一件令社会上和校内剧烈震荡的事件。
41名学生某日课后到学校背后的牧马山上搞行为艺术,其中除两名来自兄弟院校的学生外,其余39人均为本院几个系的学生,而且其中还有两名女生。他们脱光了衣服按@形站队,每人伸出双臂搭于前一名的肩上,然后以多米诺骨牌的方式顺次向地面扑倒,名为《@41》。
作为一个艺术活动的新闻连同视频当晚有人发到网上,迅速掀起了12级台风,一时间成为千夫所指,包括一些学生家长愤怒抗议和媒体的闻风而动。一件艺术作品能迅速引起如此强烈的社会反响,无论正面也罢负面也罢,实属不多见。事情惹大了,院务会召开紧急会议,多数人持责难态度,认为一所新院校羽毛未丰,正待努力为自己正名,只能吃补药怎能吃泻药?哪里经得起这等折腾?有道理!但是我们去苛责学生吗?人家显然是在认真地做一件作品,而且积极的寓意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是在严肃地做作品,而且参加的女生还是品行端正积极好学的女生,实在并无淫秽之嫌。据了解,此次创意源自雕塑系学生W,经串联一些同学共同讨论,试图以此方式表达互联网时代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团队协作精神。之所以选择以人体为表达的媒介,是因为去掉衣服这种外在物更突出一个抽象的“人”的概念。没有道理吗?当然也有道理。而且学生这种强烈的创造欲和奋斗精神对于一所新办学院来说尤为可贵。
有道理的事情竟然激起公愤,明摆着,原因出在几个关键词上,这就是:裸体、男女群裸、公共空间。
裸体,尤其是女裸,在国人的传统概念中是不可展示于外人的,正因为如此,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反“精神污染”时,美院学生中和社会上都有人被处理,就因为翻拍了女裸照片并在一定的范围中流传,后来多种刊物画册上女裸照片早已不稀罕。但公然男女混裸而且呈现在公共环境当中甚至发到互联网上,什么创意不创意,什么艺术不艺术,单凭这一条就触怒了现实中国民众的道德底线,怎不引来一片声势浩大的抨击叫骂之声?诚然艺术必须有前卫作先导才能谋求质的发展,但你要作个前卫艺术家就必然因为与常人距离太远而遭遇抨击与抗拒,不然身后作品价值连城的梵高在生前就不会过得那么凄惨。而中国的前卫艺术家与理论家又多不重视与民众的沟通以增进他们的理解,这是问题的另一面。
然而民众的道德底线与审美习俗也是一个流变的动态概念,想当年改革开放之初,李谷一的一曲《乡恋》引来的却不只是民众的不满,专业圈里更是一片喊打之声,竟称其为“亡国之音”,但是现在还会有谁认为那是亡国之音呢?那样的“亡国之音”已随处可闻,而我们的国家不是安然健在而且更加强大吗?同样的道理一如当年的牛仔裤,摇摆舞均被视为阿飞混混所为,后来不是也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并乐穿乐舞了吗?当然作为学院我们绝不提倡人体行为艺术,更不赞成将其公众化,因为我们不希望学生与民众形成对抗。
由于《@41》的出现,川音美院的办学也受到外界质疑,以为这个学校就是教学生搞这些为大众不能见容的东西。其实《@41》并非教学直接产物,既不是课内作品也不是在教师的授意和指导下完成的课外作业。但和我们的办学指导思想与实施当然是有内在关系。作为一所新世纪开年新办的美术学院,我们理当立足于参照国际国内艺术和艺术教育的大背景来设计我们的构架和目标,我们提出了“民族灵魂,现代精神”的理念,一方面借鉴与承续此前全国各大美院的有益经验,同时广泛吸纳有价值的人类共享的精神成果,绝不能办成一个婴儿时期便老态龙钟的学院,为此采取了系列措施,按改革的精神设置了各专业的课程和教学大纲,聘请各路专家作为客座教授来院讲学以拓展学生的视野,启迪学生的创造力。为弥补过去美术史只讲到20世纪前期为止的缺陷,增设“当代艺术思潮”课程,特聘陈默教授担纲并组织策划系列当代艺术展,包括《“农民街当代艺术年展”》以及赴朱德元帅故乡仪陇的以装置与行为艺术为主的《“老区经验”:当代艺术展》。也接纳过日本行为艺术家代表团来院展示他们的作品。由陈默教授策划组织的几届“农民街”当代艺术展可谓轰轰烈烈,参展学生面广,艺术样式繁多,自然也包括行为艺术。显然,《@41》的产生与这些前提是有内在关联的。但川音美院同时又十分重视严格的基础训练,我们常常把经验丰富的高职称教师安排上低年级学生的基础课,而且还有极为严格的教学检查制度与教学研讨活动,如果那些持有非议的人们能深入到学院来作些考察,自会得出切近真实的结论。
对于因《@41》引发的这场风波,我首先将上述观点写成一篇文字发于网上,并同时交给前来采访的媒体人士,以免因任何原因不能准确表达我的观点。此外我按上述观点给川音党委写了一份篇幅更长的报告,我需要给我的上级作个必须的交代,同时也考虑到我的上级也可能需给他们的上级作必要的交代,所幸我并没有因为这场风波而受到上级和上上级的任何谴责,川音美院依然按照既定的轨道健康运行。不料两年后,我突然接到一个参会通知,原来是中宣部委托文化部教育部相关司联合举办的关于反对低俗与恶搞的专题会议,通知参会的10余人几乎都是各重要艺术院校的正副书记或正副院长,包括中央美院、中国美院、中央音乐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北京舞蹈学院等等。其中唯我一人来自一个二级学院,受此殊荣想必定与“@41”有关,这是我有所预计的。而参会各院校书记院长均一致谴责真正恶搞低俗的东西大多来自某些媒体与影视,并不在于院校,我主动陈述了有关“@41”的事实经过及我本人的观点,得到与会诸君认同,我还提交了一份文字材料给会议主办方,就此有关《@41》的尾声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