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羊羔
谈及周昌谷艺术思想的形成甚至整个“浙派” 绘画的发展,不能不说与潘天寿等老先生的影响有着紧密的关联 。我们知道,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前,潘天寿就有着重要的影响力,而其艺术思想与教学主张在新中国成立后,尤其随着1957年他被任命为浙江美术学院副院长起逐步得以实现,并从理论到实践形成与北方的“徐悲鸿教学体系”相对应的“潘天寿教学体系” ,进而对浙派绘画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而周昌谷是潘天寿最喜爱的学生,潘天寿则又是周昌谷最尊敬的师长 。潘天寿对周昌谷艺术观的影响显而易见,他们在很多观点上都持相同的立场。下文将以潘天寿教学思想为参照,从五个方面对周昌谷的艺术观念进行整理与研究。
一、 东西方绘画观
我们知道,潘天寿早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便提出“中西绘画要拉开距离”的著名论断,认为中西绘画发展是两个不同的发展脉络。周昌谷认同潘天寿的观点,同样认为,东西方艺术发展尽管有其共同点,但是各有自身的发展渊源,是“两个系统,……是各自独立的。” 在研究探索中虽然可以互相借鉴,但却要讲究立场与方法。
首先,周昌谷认为东西方艺术各有其自身发展的轨迹。西方近代自学院派古典主义之后,从浪漫派发展到写实风格的现实主义,继而有印象派、后期印象派、野兽派……中国艺术自古及今亦同样有自身发展逻辑。针对有种观点认为西方的抽象艺术和中国书法艺术具有一致性,周昌谷认为,尽管中国的“……书法艺术本身是非形象性的形式美。不是具象的美,是包含着抽象美的,这一点与西方抽象派艺术所追求的美感,有相类似的地方。”但是中国书法有两层意思,其一中国书法的内容是文字、文学;其二文学的内容是具有文学形象的,识字的人是能够读出来进而传达人对生活的感受,这是西方抽象派所没有的。同时,书法艺术在表现过程中的用笔,是具有东方艺术特殊的美和艺术要求的。在东西方文化中,不同的民族传统,欣赏习惯是二者的根本的区别。书法中“抽象美的因素是东方民族所创造、所欣赏的中国式的抽象美……”
其次,尽管东西方艺术是两个独立的系统,但还是有其共同点,并可以相互借鉴与吸收的。比如在马蒂斯的绘画中,不强调画中人的情绪,只着意于表现技法中流露作者的感情,画中人都是作为色块、线、形体的绘画性而存在的。这与写实主义者强调画中人的表现,与抽象派脱离形体都是不一样的。如果说现实主义是具象,是似,抽象艺术是抽象,是不似的话。那么,马蒂斯正好在“似与不似之间。” 而这与齐白石所说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道理是一样的。既然是艺术,就不能完全是对自然的描摹,必须有提炼、概况,有绘画性,有制作的痕迹……因此在周昌谷看来,虽然东西方艺术发展道路并不相同,但是“……现代东西方艺术都在追求‘单纯’和‘个性’,以及对艺术上的创造、意境、意趣和写意的追求中,并各有不同的渗入一些抽象因素。”不同的是,“我们只是在艺术中渗入部分抽象因素,而西方的抽象派,已经发展到全部离开了具体形象。”
其三,相互借鉴与吸收没有问题,但要讲究立场与方法。在周昌谷看来,马蒂斯的艺术成就当然是可以借鉴的,但“马蒂斯的这些艺术手法,以东方人的眼光看,很多是西方化了的东方艺术方法……” 他画面中的东方因素,是他研究东方艺术的成果。换言之,马蒂斯对东方艺术的学习与运用是基于西方艺术的发展脉络进而对东方艺术的一种主动选择性的吸收,用中国人的话可以说是一种“西体中用”。因而,周昌谷很明确的告诉大家,对西方艺术的吸收和借鉴,一定要站在中国艺术自身的立场上,要以中国艺术自身演进发展的角度对西方艺术作一种自觉的选择性的吸收。这样的一种观点,对当下的中国画坛仍然具有相当的启示作用。
二、 “艺术全才“与“通才”意识
作为浙派人物画代表人物,周昌谷修养较为全面,除了擅长人物画外,还擅长花鸟画、书法、篆刻等,并且对诗词、题跋(周昌谷曾专门撰文《诗词与题跋》一文)、东西方艺术与文化等均有较为深入的了解与研究。正如陆抑非所言,“昌谷艺术变法比人家早走二十年。他是诗、书、画、印齐全的全才艺术家。这在他那个年纪的画家中是极少的。他是个不可多得的艺术全才。” 我们知道,潘天寿有句话叫做“画家不必三绝,而须四全”,意思是一个好的艺术家要有综合全面的修养。而在对潘氏教学体系的研究中我们发现,当时浙江美术学院的中国画教学中,除了专业课之外,不光有书法、篆刻、题跋等课,还有中外绘画史、画论选读、古典诗词、古典文学、外国文等课程,不光注重绘画技法,同时关注人自身综合素养的提升。以一种“通才”而非“专才”的教育观念主导教学,这样的教学方法符合中国画人才培养的特性,虽不容易在短时间内见效,但对中国画的长远发展却有着深刻的意义。
而周昌谷对于意笔人物画的定义更好的说明了这一点,“意笔人物画是中国画的一部分,也是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它的民族化是在风格、题材、构思、笔法、用笔、用墨、用色、工具性能、装裱和结合题跋、书法、文学、诗词等各方面的传统上反映出来的特殊的形式美……” 反过来,作为一个优秀的人物画家,对于综合修养的提升无疑是必要的。关于周昌谷的绘画艺术已颇有论述,现对其书法及文学修养做一简单介绍与分析。周昌谷的书法颇具影响,被称之为“蚓书”。“是从潘天寿以致八大山人的风格,发展而来……” ,周昌谷是由喜爱国画旁及书法的 ,其“蚓书”风格的形成与其对传统文化深刻透悟的理解研究分不开。据周昌谷回忆,他的蚓书是来自于1959年夏天在绍兴下放劳动时的一次妙悟,在一块田水将干未干,稀泥一平如镜的秧田上,留着田螺、蚯蚓、蜗牛爬过的错综复杂的线条,这使得周昌谷体会到与车行泥淖、印印泥、屋漏痕、虫蚀木等同一个道理(无疑,这得益于其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妙悟”与“独造”的深入研究与体验,下文将详述)。12年后的1971年周昌谷写出第一幅“蚓书”,为此他还专门刻了三方印“蚓书”、“篆愁君”、“螺行迹”,来鞭策和鼓励自己。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专门出版了《周昌谷草书三种》,并将其列于《画家墨迹拔萃》丛帖之一,可见学界对其书法艺术成就给予的高度评价与肯定。关于周昌谷的文学才华,我们仅从他撰写的大量的文章中便可窥一二,在这些文章中,既有纯粹宏观性学术探讨的文章,比如《谈意笔技法在现代国画人物画上的实践和探索》、《传统与创新》、《笔墨创新有否标准》、《具象、意象和抽象——论中国画的造型问题》,也有针对具体问题做的研究,如《光线与明暗》、《“妙悟”与“独造”》、《“即兴”和“畅机”》、《用墨和用水》、《国画的色彩》等。既有对中国传统知识的探讨,如《中国指画艺术》、《用水和用墨》等,又有对西方绘画的独到见地,如《东方绘画与马蒂斯》等,当然还有他为别人写的评论性文章,如《潘天寿先生的人品和画品》,《画如其人和画以人传》、《天涯芳草——纪念吴茀之先生》等。无不显示出周昌谷涉猎广博,学识深厚的一面。
对传统文化及外来文化等综合修养的重视与深入研究是周昌谷的特点之一,这一点与我们现在提倡的培养“学者型”艺术家倒有很大的相似。无疑,周昌谷是一个学问颇深且修养全面的文人画家,他的作品中所透露出来的强烈人文品质是与其的个人修养分不开的。我们知道,二十世纪以来关注社会发展,提高生产力,强调对专门人才培养的教育模式不仅在科学领域而且在人文艺术领域同样被大力提倡,近些年来此模式所带来的问题也愈加突显,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周昌谷的这样一种“全才观”、“通才意识”,在某种意义上,与当下学界所探讨的和生产力无关而注重对人的全面素养的提升的“通识教育”有一定意义上的契合,可以看做是其在艺术界的一个回应吧。可见,这样的一种通才意识,不仅对当下的艺术创作而且对当下的艺术教学都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