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今日美术馆成立十周年的重要学术展,王广义回顾展从计划到落实共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最终确定展出 40 余件精选的代表作以及大量从未公开的方案草图、影像、图片文献,共分为四个部分:“文化乌托邦想象:创造的逻辑”、“从分析到波普:修正与征用”、“唯物主义神学:质料与形式”以及“自在之物”。除了美术馆、收藏家等提供的展品,还有不少是王广义本人自藏的——在创作的每个阶段,他都有意识地至少留下一件重要作品,“保留一个历史线索”。从数量上看,40 多件作品在回顾展里算是偏少的,王广义说,在选择的过程中他非常尊重策展人黄专的意见。“黄专和我认识 20 多年了,如果不是他,我的个展呈现不出这样的感觉。除了了解我之外,作为策展人,他看东西更具有历史的眼光,而艺术家作为创造者可能会进入艺术的迷途。”比如他曾想把几部早期作品加进去,但黄专会问他“把它们放在这个单元里的意义是什么”,这让王广义意识到,也许一个作品孤立地看很好,但是加在特定单元里,反而会加深人们对自己的误解。
认识之外的“自在之物”
展览的第四部分只有两件作品:《圣物》和《“自在之物”》。它们都是王广义今年的最新作品,而《“自在之物”》更是他本人认为此次展览中最重要的一件作品。有意思的是,在观看展览的过程中,这件体积巨大的作品却很容易被错过。它占据了美术馆二楼外侧的一整个展厅,入口处用深色幕帘遮住,每次只允许少量参观者进入。如果当时刚好没有人在排队,你很可能不会注意到门前不太显眼的标识,于是它便真的成了认识之外的“自在之物”。后来王广义亲自带我们去看了一次,当他拉开沉重的幕布,大米混合着麻袋的气味扑鼻而来。5000 多个米袋堆砌围合成一个漏斗形的封闭空间,让人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极高的天花板,7 盏旧式顶灯散发出与米袋同样的黄色光线。地上散落的米糠,看上去像是搬运过程中留下的,王广义来回走动、抚摸米袋的时候,米糠还在不断地掉落下来。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进去了,但这一次仍然在认真地感受它带来震撼:“人在里面显得特渺小吧?”他也很乐意我们在里面为他拍照,在入口处拍了几张之后,他还主动脱下他标志性的皮外套搭在手上,说这样比较自然,也算换了身衣服。
这个体量极为庞大的作品,最终是由工人们实现的,王广义说: “我只是目睹,一袋一袋地慢慢堆到相当高的时候,哇,那个东西就呈现出来了,有点像我们经验世界常有的感官体验。浪漫地描述的话,就是当黄昏慢慢来临,你可能突然感受到一种超越我们自身的不可知的力量,但我们来源于它,它是我们存在的原因。”说这话的时候,王广义抬起一只手缓缓向上,眼神随之转向远处。
王广义常被认为是“85 艺术新潮”的代表性人物,其实他刚起步时的作品所表现出的对神秘主义和宗教的兴趣,与“85 艺术新潮”的价值观并不一致。他并不想突破什么,也并不崇尚自由主义:“极度自由是有意义的,但极度自由同时是下降的,它获得了极度的可能性,却让人放弃了价值,失去了最基本的东西。人应该有鲜明的价值观,自由本身也是相对的。”在采访中他回望 20 多年的艺术生涯,更愿意将自己的尝试表述为“塑造艺术家最真实的逻辑”,“用一个比较拗口的说法,是‘自我意识的炼金术’”。
他最看重的是艺术为他这样的“有时逻辑有些乱”的人所提供的阐释空间。在他看来,从极端意义上讲,艺术家和大众是没有关系的,大众所看到的成品和艺术家的创作阶段是没有关系的。“但是呈现之后,第二次发生的现实谁都能解释,这也没问题。从史学角度,应该说我的早期作品和 80 年代的艺术风潮是有关的,但你要是来问我,我的初衷不是这样。”
“政治是艺术的仆人”
在王广义的作品中,最抓人眼球的也许是他反复使用的政治符号,从《大批判》到《冷战美学》,政治也是他的作品持续关注的对象。这让人以为他是个激进的人物,其实他相当随和,甚至有点质朴,采访得高兴了,他会说:“我觉得我今天谈得特别好!你说是吧?”他再三强调,不能把某一时期的作品解释为他艺术的“重要脉络”,“它们只是一个环节,就像我年轻时创作《北方极地》,关注的是对自然的恐惧,而如今我更加关心感官材料如何呈现超验的感觉”。
难以否认的是,政治生活在王广义这一代人的体验中还是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说政治生活是一个诱因,虽然不是特别准确,但比较好懂。更接近我本意的说法是,政治是艺术的仆人。因为从人类文明的高度来看,毫无疑问艺术是最高的东西,这个几乎接近公认。”王广义笑说,“政治作为艺术的仆人,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如果有某种激发他创作的最根本因素,他觉得是自身的困惑:“我自身困惑的诱因很多,政治生活是其中之一。中国的政治生活具有复杂性,这种复杂性确实影响了我,使我成为了这样的人。就像一个仆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很烦,但是暂时我还撵不走。这个比方还比较像。”
这次回顾展是一个学术展,许多艺术评论家写了关于王广义的长篇学术文章,王广义说,看别人眼中的自己,挺奇特的,“和你们看的感觉肯定不一样”。他觉得最有意思的是黄专写的《当代艺术中的古典世界》,文中有这么一段话:“在《视觉政治学:另一个王广义》中,我们讨论了王广义艺术世界中的政治经验及问题,这些经验及问题构成了艺术家的公共形象和世俗功名的重要内容,但它们却远不是这个艺术世界的全部,甚至可以说与它的另一些更重要的内容——超验世界的内容——比较,这些经验和内容更像是附着在那个莫名世界身上的阴霾和尘埃。”“尘埃”这个词打动了王广义,他在好几次采访中都提及:“我说所有的媒体都愿意报道艺术家作品上的尘埃,因为尘埃容易描述,很直观,但人们远离尘埃下面的最基本的事实。没有尘埃的艺术家一定不是一个有名的作家,这是个悖论。像梵高的很多东西,我们描述的都是尘埃,这个人我们可能都不了解,我们只说星空啊向日葵就足够了。”他说的是梵高,同时也是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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