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反映西南地区艺术面貌的代表,四川美术学院,曾经为中国当代艺术培养了大批优秀的艺术家。近10年来,从民间到政府,以川美为核心的黄桷坪地区,在对涂鸦艺术街、坦克库·重庆当代艺术中心、501艺术基地、102艺术基地等一批艺术园区的开发和利用之后,随着美院文化主体的搬迁,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辉。
今天的艺术区,被文化产业大发展的巨浪裹挟前行,那些重产业而轻文化的“文化产业烂尾”现象不断地在今天的中国上演。在文化流失与经济转型的双重作用下,一个个艺术区从繁荣走向衰落。
市场是艺术区长久发展的关键
2006年,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由政府出资,艺术家设计,费时一年,完成了在长1.25公里、近5万平方米的破旧居民建筑物上绘制巨幅涂鸦作品的工作。建成的黄桷坪涂鸦艺术街,作为当代艺术的一种群众性符号,为这个有着破败外表的经济欠发达区域,换上了艺术的外衣。
此后,一年一度的黄桷坪国际艺术节,也由九龙坡区政府出资主办,为黄桷坪艺术区带来了短暂的活力。2008年以后,整体经济的下滑,艺术市场需求骤减,这给盲目乐观的人们泼了一盆冷水。此后,2009年,在政府支持下,类似黄桷坪美术馆这样的机构,筹备数年之后的开馆,也如同节日的礼花,在释放出灿烂的花火之后便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空旷的空间。
“政府的文化项目在这里起到了短暂的推进作用。但是项目过后,没有进一步的措施和作为,往往昙花一现。”四川美术学院策展人俞可告诉记者。他作为黄桷坪艺术区坦克库当代艺术中心的负责人,对艺术区的问题和困境有着自己的思考。
至今,很多人将黄桷坪的没落归咎于2008年以来当代艺术市场的持续低迷和四川美院主体的搬迁。“受全球金融危机波及之前,大概2006、2007年期间,黄桷坪可以用火爆来形容。大批的画家和工作室在这里冒了出来。经常有外地画商,带着整箱子现金来黄桷坪买画。”批评家、策展人王小箭告诉记者。然而,同样作为川美的教授,如今即将退休的他,原本想要继续在黄桷坪发展他的艺术档案事业,但因为近些年的逐渐冷清,他最终无奈地选择了离开。
低廉的物价、良好的学院环境,曾经让“黄漂”们(在黄桷坪进行创作生活的艺术家)把这里视作天堂。然而,几年前美院主体的搬走,仿佛让很多“黄漂”们失去了精神归宿,使这里的艺术气息和学术氛围变得贫乏。
艺术家工作室、艺术空间、酒吧让黄桷坪艺术区形成了带有独特的地域文化特色。被称为川美的“体制外教学”就在这里生发。而没有川美的黄桷坪,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
“很多艺术家曾经把这里作为跳板。个人发展成熟之后,就会离开这里,到其他更好的地方发展。”艺术家沈桦告诉记者。在他看来,黄桷坪的过去与现在是一种必然,那些像他一样,不愿离去和不能离去的人仍会在这里坚守者自己的创作理想。
近些年,借助房地产市场的火热升温,一些地方政府开始加大对的艺术区或创意产业园区的支持。然而,在缺乏相应软件培养和可持续发展的情况下,一些冠以“文化创意产业园区”的艺术区往往在几次热闹喧哗之后,逐渐变得悄无声息。如今,黄桷坪艺术区就面临着这样既普遍又特殊的问题。它的特殊之处恰恰在于黄桷坪对于川美文化氛围的过度依赖。
“仅仅靠类似的国际艺术节并不能支撑黄桷坪的创意产业,实际上,九龙坡区政府方面从第二届黄桷坪国际艺术节开始就有些犹豫了。”王小箭告诉记者,“艺术区也好,创意产业园区也罢,都应该以艺术市场的繁荣为前提。在当代艺术市场泡沫破灭之后,黄桷坪艺术区的没落也在情理之中。”
在他看来,只有艺术市场的问题解决之后,才能解决对艺术区与创意产业的认识与支持问题。目前,全国各地的艺术区建设还处于摸索阶段,即便像北京宋庄这种已经发展了十多年的、相对成熟的艺术区也概莫能外。“像黄桷坪这样的艺术区,过去是和川美衔接,与政府无关,因此政府相关部门要从找谁衔接开始摸索,可见前面的路程很远。”他说。
发展文化必须是无条件投入
2004年,四川美术学院斥资700多万元,买下了位于川美校园内的坦克仓库,作为艺术创作基地。起初,学校想把这些宽阔明亮的坦克仓库,改造成国际艺术区。然而,在随后几年的实践中,来到这里生活和工作的各地艺术家并没有让坦克库成为一个更加具有创作活力的地方。
“我们原本希望在这个实验艺术社区里,这些残留的历史记忆,会走进艺术家的艺术创作,会激发艺术家的创作灵感,会开启人们对艺术实验的一种自由想象。”俞可作为多年来主持管理坦克库艺术中心的策展人,对于如今的状况很不满意。
“我们当初划分了三大块:艺术家工作室计划、交流计划、展览平台。宏观来讲是很对的,但在微观的实施中,在软件建设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困境,面临了很多问题。”
刚一开始的新鲜感没有持续多久,一些艺术家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慢慢开始把这里作为生活化的场所,而不是工作、创作的聚集区。
他告诉记者,与北京、上海、成都等地的艺术区不同的是,黄桷坪艺术区是一个相对封闭、自给自足的创作区域。由于没有固定成型产业链模式,想要借助外力——外来艺术家、画廊资本等——改变整个艺术生态相对困难。
“后来,我做了调整,决定靠我们川美自身师生的力量来改变现状。让他们一起来谋划,我们关于艺术区想象的一种未来。”俞可说,“我们运气比较好的是,2006年、2007年艺术市场井喷。那时候我们产生一种幻觉——艺术光明。”
很快,黄桷坪艺术区的工作室开始紧张,大量艺术家开始涌入这里,大家不停地画画、不停地谈论着艺术市场的话题……“整个黄桷坪像疯了一样,积聚了很多艺术淘金者。很多人当时的目的不是为了艺术本身,是因为当时大家发现艺术这么能挣钱。”俞可回忆道。
艺术家需要大量的工作室,就像企业家需要大量的生产基地,农民需要大量土地播种一样——这是俞可对当时状况的形容。
“2006年至2008年,三年,直到2008年奥运会,我们还抱着很多期望。但是,到了2009年,这种繁荣假象就不存在了。”
假象消失过后,留下的是人们对艺术的思考。那种“拿来主义”背后的艺术批量生产,在“艺术井喷”过后,在急于得到市场认同之后,问题出现了:没有一种文化生长的可靠根基。
“文化创意产业”的前提是文化和创意的流动性,当这种流动性没有源头活力的涌现而持续推进的时候,必然产生干涸、断流。
“艺术越来越缺乏力量”、“工作室大量的萎缩”、“艺术家转行办考前班”,这些在黄桷坪的艺术生态发展历程中,具有讽刺意味的现象,折射出了不仅是艺术所面临的问题和处境。
“今天的黄桷坪是不尽如人意的。今天的黄桷坪,没有多少艺术家让我们为他们感到骄傲;没有哪个艺术家让这个社区和城市,让人们对艺术产生想象中的一种交流的意义。”俞可惋惜地说。从创办艺术媒体杂志,到主持艺术活动、策划展览,多年来,他的工作与坦克库,与黄桷坪息息相关。面对今天的沉寂,他只有惋惜。
艺术区需要文化而不仅仅是资本
艺术家杨述的“器空间”,是黄桷坪艺术区501艺术基地中最为独立、完整、纯粹的艺术空间之一。这位10岁便来到黄桷坪的地道重庆人,从美院附中,本科、硕士,一直到留校任教,在这里生活了30个年头。对于他来说,这里不是艺术区,更不是文化区,这里就是生活。如今的黄桷坪,像杨述这样的艺术家还有一些。他们大多与美院和黄桷坪有着难舍难分的联系。
2006年,杨述和美院的朋友一起在“501仓库”租了一间工作室,成立了“器空间”。尽管资金有限、场地不大,但是多年来,这个20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作为纯粹的创作和展示,为艺术家的独立创作提供了极大的支持。“我们之所以做这个空间,是因为对我们来说这个空间是最重要的。它引导了某种东西。刚好也契合了政府想做文化产业的想法。时间上是凑在一起了,但本质上没有太大关联性。”杨述告诉本报记者。对于黄桷坪艺术区的整个艺术生态,杨述显得并不那么关心,他更愿意把自己做的事情看成是一个孤立的事业。
“黄桷坪艺术区相对于整个重庆市来说,是个很孤立的存在。黄桷坪这个地区本身跟重庆整个城市没有太大差别,没有太多的艺术氛围,没有太特别的地方。”
2008年,重庆市政府正式将黄桷坪艺术区作为该市的六大文化产业园区之一,写入了当年的政府工作报告。2010年,重庆九龙坡区政府与市文资公司签署协议,试图以市区两级联动模式做大文化产业,并力争到2012年,使文化产业成为该地区支柱产业。当时的政府规划,是要将艺术创作、展览、交流、拍卖、营销等产业链条做整体建设部署。川美老校区被规划为“创谷”成为重点建设地区,其辐射下的坦克库·重庆当代艺术中心、501艺术基地、102艺术基地、西部原创艺术产业基地等将成为“原创艺术集群”。
如今,记者在所谓的“创意产业孵化基地”、“当代艺术交易中心”内看到的却是一些画框制作、行画销售的普通画廊,以及数量众多的“艺术专业考前辅导班”。与之对应的是一些依稀存活的艺术空间、美术馆,多数时候也是关门歇业、人去楼空。很显然,这里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文创产业仅凭激情和资金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自己的空间最重要,这个地区怎样对我而言不重要。因为我们的空间在任何地方都能存在。我们很难跟城市的社区和艺术区发生关系。与周边社会环境完全无法对接。”杨述说道。
“艺术区的没落,根本上说,是因为很多艺术区的盲目发展是资本的诱因起作用,而不是文化的诱因起作用。”俞可说,“或许我们今天唯一可以作为自我解脱的解释是,我们的社会对于艺术需求还没有那么多。”
“文化必须无条件投入,一旦想做成获利的产业就很难做好。”杨述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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