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乡愁,他对母亲永远的思念与怀想,对自我艺术生命难以持续下去的无助与可惜,对未来的担忧焦虑,都使他朝着内心世界的纵深处一步步走进去。
只不过,朱沅芷在精神上并没有沦落,他是一个清醒的病人。
在精神孤独、身体异常、生活清贫的状况下,他始终在持续作画、尽可能地作画。
他说:只有拚命工作才能远离死亡。才能提升自己的性灵。
这是一个爱读书、爱思索、对艺术有坚定信念的人才说得出的话。
看他生命后期所画出来的那些作品,虽然比早期的共色主义的大色块及之后的钻石主义多了具象化的思维,但那种出乎意料的绘画语言以及他独有的梦幻魅影,仍然带着强烈的现代艺术的气质,显现着他令人惊叹的才华。
朱沅芷在这个世界上只活了57岁。
因为长期的清贫,时不时要忍饥挨饿,而他在创作作品时也太投入、太忘我,时常一天工作十几个钟头而不觉得疲倦,这大大地消耗了他的元气,折损了他的健康。
他得了严重的胃病,因胃癌而过早逝世。
但他的离世,只表明了他生命的一种长度,却概括不出他生命的质地。
他留下了他的作品,留下了他精神的结晶,他的钻石。
我觉得他在艺术上提出的钻石主义的理论,不仅是他个人艺术的最大特点,更是他的精神的一种写照。拿来形容他的人生,竟然也是最为贴切的。
世间万物的天然属性中,论纯粹度、论最高的硬度、论美丽的程度,钻石首当其冲,无以伦比。
朱沅芷一生的艺术实践,拥有着与钻石近似的纯度、硬度与美丽度。
他周周折折辗转于旧金山、巴黎与纽约,随命运上下沉浮,却一直在努力寻找他的艺术理想与信仰,想发挥他的艺术天才,创作了那样难以置信的作品,其用心所在,才华所在,独创所在,无不近似于钻石那种光芒万丈的强折射率。
但钻石的硬度与脆性是共存的,它有多么坚硬,它就有多么的脆弱。
他的脆弱,也不可避免地与钻石的脆性一模一样。生活摔碎了他,先破裂他的精神,再破碎他的生命。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期待的,更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但现代艺术的现代之意,蕴含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实质呢。一种先锋的精神,活泼的精神,锐意超越的精神,牺牲的精神。
凡此种种精神,在朱沅芷的生命中都有着淋漓的呈现。
于中国艺术史,他是我们见识现代艺术的先驱,是第一把打开现代艺术的钥匙,是走在第一批中国油画家中最前面的那个人。
确实,如果我们要开篇阅读中国油画史的灿烂长卷,第一个读到的名字就应该是朱沅芷。
只是他一直在国外,我们要经历过漫长岁月的跌荡,经历过打开国门,经历过澄清,才会全面地认识与发现他。
而对他的脆性,我们在心痛的同时,当抱以最大的尊重而不是同情。
毕竟,正是因为生命要闪烁无比的光芒,才有了那样的硬度,也才伴随了那样的脆性。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