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西藏美术
布面重彩和新唐卡工程
记者:我们再聊聊藏区。说说西藏当下的美术,你如何看那批年轻的画家?
韩书力:如果说我得益于这个环境,他们更该得益于这个环境。有很多东西我是后来感触到的,而且有意地植入到自己的心灵之中。而他们是生来骨子里就有的,这很重要。但是若后天不努力、不时时地矫正自己,还是会失去方向,会茫然。
刚才我们反反复复地在说所谓的传统,实际上我认为能够留在我们记忆中的传统,在当时都是创新的,这是辩证的。它不可能是几百年前祖师爷的东西,是不变的。这些在当时都是有建设意义的,所以才会流传下来。
我刚到西藏的时候,那时候还都是“演忠心、表忠心、画忠心”(的时代)。昨天晚上我还想到自己画的第一张西藏的宣传画是在1975年——全党动员,大办农业,为普及大寨县而奋斗。那张画的印刷品我现在找不到了,那是西藏出版社给我出的第一张印刷品。那个时候社会就要求你画这些东西。改革开放以后西藏美术才开始迈出进步的步伐。
现在(西藏美术)则是什么都有,也有装置。而且我也在海外介绍过。我可以不喜欢,但我作为美协的组织者要尽量地一碗水端平。行或者不行是由时间、读者、作者三方面去矫正的。我们不能说这个作品那个作品不行,艺术不需要审判过程,时间会去审判。
记者:那西藏美术界有什么需要反思的?
韩书力:当然有,很多方面。一个是在文化自信和文化信心上,我个人觉得西藏画家应当义无反顾地加强与坚定。你走你的路子,别人搞现代也好,装置也好,他们是他们,我们走我们的路子,条条大路通罗马。实际上哪条路最热那么哪条路就最危险,哪条路就是高压线。不要去走那些个路,否则容易茫然。
记者:一些国外最新的美术思潮对西藏的民间画家也会产生一定影响,或是引起浮躁的心态。
韩书力:肯定的。也有不少朋友会去跟风,年轻人可以,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跟过风。这是阶段论,不能说我现在自己觉悟了,就不让别人去试验那些东西。比如炉子很烫,家长说不要摸是没有用的,非得他自己摸一下被烫了他才知道。我个人觉得有些实践的过程不让走,也不现实。但是我还是寄希望于多数朋友,尤其是藏族中青代的朋友,能够更坚定一点,路子再走得更稳重一些、踏实一些。还有现在网络、信息都很发达,外面的信息应该知道多一些好,不是说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时候需要判断,也不是说所有信息都是有意义的。还有一个是,我们自身的很多缺陷、缺失要注意去填补。
在新唐卡里我接触到两种层面的画家,一种是西藏本身优秀的民间画师,他们画惯了佛像,让他们一下转到现代的主题,关注自己的生存、生活现状,这个弯转得很吃力;还有一种是学院派,都是研究生毕业,真让他们接触这种主题——我说你在西藏待了这么多年怎么里面一点藏元素都没有啊——实际上他们对这方面不够关注,没有积累。我原来认为他们是最没有障碍,一点就破的。这样我就不得不赞同陈丹青的愤青式感慨了。我认为现在艺术院校的生源质量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它要求的是一个平均值。我原来以为学院派的人最不需要我们啰嗦,结果现在一百幅唐卡里虽然几乎一半的可以上布了,但这五十幅几乎都要过四五遍稿子,画家进入不了状态,折腾。所以我们缺什么就得补什么,不补不行。有些人你别看他是某某学院毕业的,连照片都临不像。有时候是很生气的,因为我期望值太高了,不希望做成简单的宣传片,希望“唯唐、唯新、唯美”,是悦目的养眼的艺术品。否则费那么大劲,还不如画水墨玩儿呢。我们相当多的画家,特别是学院派的,他们可能以高分考进学院,但是就美术来讲,他们的知识结构、知识积累都是不够的,如果你要求他们走很深、很远,也是缘木求鱼。所以缺什么补什么,别人替代不了。相反民间画家虽然也很费劲,但有些很灵光。一张画很土、很酥油味儿、很生牛肉味儿,那就成功了。民间画家启示了我,像画孩子、学生快乐的童年,我说就让学生自己去画,大人替代不了,他们的快乐他们自己知道。原来整齐划一,现在看来还是不太可能。还是抓重点作者、重点题材,抓一些顶梁柱,其他的也只能是过渡性的。总之通过这半年的实践,我感觉到我们的优势和劣势是并存的,是不能忽视的。我们得益于这篇高天厚土,但是如果我们不努力也是愧对这片高天厚土的。
记者:你正在负责“百幅唐卡”绘画项目,听说日喀则是唐卡的半壁江山?
韩书力:对于日喀则地区,我不是说光指文化,它整个人文生态保护得比较好。我说的日喀则不是光是到日喀则市,或者光是到县,我们都是一竿子插到底,直接到老百姓家,直接住到寺院。
记者:日喀则的传统文化比拉萨更原生态一些,对你的感染主要在哪方面?
韩书力:拉萨的受关注度太高了。实际上所谓现代化无非就是四川某个地市的城市化的水平。关于这方面我也无奈。日喀则是我们的半壁江山,别看西藏有那么多地市,但像藏东地区只有两三、三四个画家,他到这个层面上他能够干活。像山南地区好不容易有一两个,结果知难而退不敢进。像林芝地区就没有了,藏北也是。主要还是在日喀则、拉萨。
记者:说到西藏当下的艺术,自然免不了要谈下“布面重彩”,这与唐卡的关系如何理解?
韩书力:布面重彩实际上是外界对它的概括,布面重彩就是在唐卡的基础上又走了半步,实际上还是唐卡。内地水墨画家要不就在宣纸上或者绢上画,而我们是在唐卡的画布上画,我看到现在很多画家也在油画布上画。“一方水土养一方画。”从传统的布画——“唐卡”,到现代的布画——我们称之为“布面重彩画”,都无一例外地领受着西藏天地灵气的孕育与呵护。
记者:布面重彩的颜料很多也是西藏的颜料?
韩书力:是,基本上要求是矿物颜料。
记者:西藏如此大规模的艺术作品这次到上海展出是第一次,以后西藏和内地的交流还有什么思路?
韩书力:以后的世界是年轻人的,我的交接棒已经交给他们了。通过我或者是我的关系,这三十年来,外展、内展已经引出去不少(作品了)。我也觉得该休息了,躲进小楼优哉游哉画自己的画,画点儿小猫小狗。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