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建国 作品
记者:您现在的许多作品都和物理有关,您是特别喜欢物理吗?
隋:我小时候挺不在乎艺术的,因为我觉得艺术没用,可是毛主席改变了我的命运,我没有办法,就选择了艺术。
记者:您原本想做什么?
隋:我原来想做工程师、科学家。因为我的智商、学习成绩都不错,现在智商有点儿越来越低了,因为做艺术会更多地凭直觉,理性的东西只是过后拿来用一用。这会削弱你的思辨能力,削弱你的智商。当然,我觉得最高的智商还是直觉。1986年到北京读研究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只能做艺术了。
记者:发生了什么事?
隋:因为从小在解所有的应用题、智力测验、脑筋急转弯等问题上,我都是第一名的。但是读研究生的时候,一次我在上厕所时发现地上的一张《北京晚报》上的智力测试题,上完厕所都没解出来,我知道自己完蛋了。
记者:您对现在的工作是满意吗?您理想中的工作室是怎样的?
隋:现在的工作室不够大,2004年设计的时候艺术市场还没有进入井喷时期。我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400平米的仓库。我理想中的工作室得有1000平米的车间,2000平米的仓库,因为许多作品都是卖不掉的,自己得有地方保存。我的《衣钵》、大恐龙刚做出来的时候都是像废品一样仍在798的路边。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五六年后才开始能卖。另外,我的艺术实践实际上展示了中国当代艺术走的一个大弯路,每件作品我都有保留,我想让人看到这个过程。最近工作室面临拆迁,我正在通过将它变成开放的公共空间来极力保留它,但不论怎样我都需要一个更大的空间来放作品。
记者:您的书架是我在艺术家工作室里见到过最大的,您是特别喜爱读书吗?
隋:教学太忙很多年没看了,最近才在重读一些作品,如鲁迅、卡夫卡。我发现,不同背景下读书,对细节的理解是很不一样的。当年我在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里读到的是一个人在资本主义世界里荒谬的存在状态。但是今天重读,我才发现小说的核心是饥饿艺术家不被理解的精神痛苦。他忍受饥饿致死的表演并不能被观众所理解,所有人,包括雇佣艺术家表演的老板都认为他会偷着吃东西,而深夜里的看守也故意给他留下这种偷吃的机会。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读了这本书,但是他讲的人性里最深的这部分我并没读到。我在当时所接受和理解的现代文化实际上并不是现代文化,那只是一种想象,只有现在亲身进入到现代文明,你才能真正理解现代文化。人的理解可能是没有穷尽的,不同的生活状态,不同的年龄都会有新的理解,所以要认真体验,体验再理解。
记者:您总说自己绕了大弯,那些弯路上的作品您怎么看?
隋:这是不得不走的,因为这都是不相信别人的指教,或者是得不到别人的指教,靠自己的理解一路做过来的。但是这当中有一些重要的作品,这个要放在中国艺术发展的背景下来看才有价值。不过我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作品并不一定是这些。当然,这当中会有重复。
记者:假如现在您突然发现某个您没注意到的艺术家做过和您很像的作品,您会怎样?
隋:遇到过这种事。现在我会马上去研究他的想法。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我要弄清楚我们为什么重合,差别在哪,通过这件作品他走到了哪,而我又在哪。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交叉的现象,但是目的是不会一样的。实际上,今天很难通过一件作品来看一个艺术家,只能看他在相当长的过程中发展出了怎样的思路和方法。有意思的是,往往在两个艺术家发生重合或者交叉的时候,更容易看出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
记者:您近来的作品很多都以空间和时间命名,怎么会想到做这些作品?
隋:我想找到纯粹的,雕塑的本源。或许这个想法在今天看起来有些愚蠢,因为大家不再相信原创精神。雕塑早已经不是作为造型存在了,材料或者感觉对我来讲也都不再是问题。我认为只有我们身处其间的这个空间才是雕塑真正的问题所在。我原来认为我要抓住空间、时间,但我发现时间和空间实际上最终是要通过感觉和知觉来呈现。空间和时间,如果不借助任何媒介,我们就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先于我们存在,这就是康德说的所谓先天直觉。但如果没有了观察者、感知者的存在,“先天”世界的存在又会在哪里?这个可能是雕塑适合去起作用的着力点。从这个意义上讲,科学和艺术是一样事物的两个极端,它们共同面对未知世界。由于有了雕塑,才有了空间与时间。当我们感知雕塑作品的时候,时间与空间才进入我们的意识,使我们与作品共同成为有意识的存在者。
记者:您的雕塑到最后也会连实体都不存在吗?
隋:也许有这种可能性。如果有机会我会做这样的作品。
记者:那要如何去欣赏呢?
隋:这是一个知觉的问题。你的知觉让你如何去发现空间和时间,你身处其中,但你不能随时关注它。你需要借助一个具体的事物来确认时间与空间的存在,并赋予这存在以某种方式,例如你需要通过数秒,脉搏来关注时间,现在你就坐在这里忙具体的事情,是无法感知它的。
记者:这会不会接近克莱因的理念,走向神秘学的地方?
隋:我要做的事情并不神秘,我曾经在大阪与几个优秀的建筑师进行过讨论。我问建筑师是否关心纯粹无用的空间,他们说所有的建筑里总有一种“垃圾空间”,即无用的空间。因为建筑是有甲方的,它的目的是让所有花了钱做起来的空间必须有用,但是艺术本身是无用的,它是通过思考没用的东西让人确认自己的存在。那么,什么空间是无用的?什么空间存在于视觉之外?
记者:所以艺术其实不需要大众看懂,它可以像科学一样发展?
隋:艺术遇到和要解决的问题会慢慢渗透到社会,它不是立刻起效的。人类对宇宙的认知只有5%,另有20%正在探索,没法证明,还有75%是根本够不着的。我觉得艺术是一样的,已经有了的几千年艺术传统,这与未来艺术的可能性相比,相当于人类已经存在的时间与人类将要存在的时间的比例。“人类将会存在的时间”,人类未来生存的经验,就是未来艺术的可能性。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