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虫:您在最近策划的一个抽象群展中提出了“态度”这样一个概念,怎样来理解?
杨卫:主要还是基于中国传统艺术的基础,我们经常说抽象艺术跟中国传统艺术在意象方式上有一些关系,不是等同,但是有一些关系。传统的意象的产生我认为有两个源头,第一个源头跟中国的汉字,跟中国人理解思路是有关系的,比如说老子、庄子的哲学思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源头就是士大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就是说很多东西不能说,需要隐晦地去表达,比如说八大画鹰,他那种状态实际上是一种反抗,甚至带有一种不合作的态度,但是他不能宣布出来,只能通过意象的方式去表达。我觉得这是中国艺术里面一种很独特的东西,如果说今天要为中国的抽象找一个中国文脉的理由的话,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理由。
艺术虫:这里面您关注到的就是一种文化的态度,与此相关的您还提出了“隐逸”的说法?
杨卫:对,当然这种隐逸的背后,退又是静的,跟中国的哲学思想是有关系的,退不是真正的退,还是捍卫一种东西去退。
艺术虫:所以您在抽象问题上提出的“文化态度”,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抽象艺术中国本土化的一种努力。
杨卫:没错,就是找一个跟自己文脉有关系的理由。我们知道抽象艺术前一阵也有好几年比较热,这种热都是以格林伯格等等西方的形式在套,我觉得总这么套实际上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人家60年代就已经这么玩过了,而且理论也是他们产生的,如果说不把这个东西置于中国文脉当中我觉得意义不大,不是说没有意义,就是无关痛痒的一个东西,所以我觉得还是要回到自身的文脉,形成一个关联。
艺术虫:为抽象艺术在中国的文化中寻找它的一个连接点或者是它的文脉,也有一些老师在做这种努力,比如栗宪庭先生提过的“积简而繁”的手工创造过程;更有大量的艺术家在谈论作品的时候谈到中国的哲学思想里,道、老庄、禅。您也是在做同样的一种努力,您认为自己跟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什么?
杨卫:最重要的我不是在文本里面,因为态度具有现实的记录,如果我们仅仅在谈老庄,谈老子、孔子,我觉得那个比较虚无,或者说谈一点笔墨的问题就跟谈格林伯格、谈形式主义一样的虚。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把老庄哲学运用到现实当中,就是我说的中国士大夫的“退隐”,退即是为道,退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捍卫一个他所认为的真理。把它转换到当代社会里来怎么描述呢?就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庸俗的时代,我们通常理解的成功只有一个标准,就是“成功”;但是实际上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还有一个标准,有时候“退”是一种成功,因为他退下去是因为他心中有道,不同流合污。所以我也举了一些中国的抽象艺术家的例子来说明,不是说他画不好写实,甚至说在写实领域已经获得影响了,又退了,或者是选择了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就是抽象艺术。比方说王川、孟禄丁,曾经都是靠写实绘画在美术界赢得了盛名的,他为什么会选择一种别人看不懂的东西呢,他是有另外的更高的要求。我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说比较明白,不是停留在笔墨中这种务虚的层面,我还是想寻找一种文化的针对性。
艺术虫:您反复提到“退”,也就是在当代艺术中的那个底线,所坚守的东西是什么?
杨卫:没错,“退”实际上就是为了坚守一个底线。在我们的传统社会里有两个成功的标志,一个是现实当中的成功,一个是退出去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历史上留下盛名的人都是退下来的人,如果当了天朝的宰相,也有留下盛名的,实际上在我们的历史里面更多是退隐山林的。比如说魏晋名士,包括艺术里面的人物,倪瓒、八大等等元四家、明四家、清四王,都是因为他们退出来获得了更大的空间,表达了自己。另一方面又挑战了强权社会,不合作的这样一种文化方式,这种东西实际上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资源。
艺术虫:也就是说退既可以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品格,同时对艺术美学本体价值的追求也有一个底线。
杨卫:对,还有一种社会意义,它固守的一种审美品位,这个东西也有一种社会的启蒙价值。当然艺术本身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你可以现实批判,也可以去附庸,艺术最高的品质还是它独立的审美价值,是要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中国”的抽象,当然西方是另外一个情况。
艺术虫:现在也有批评家怀疑和担心,因为毕竟是在“当下”,“退”的话会不会滑落到文人避世,或者是文人趣味里,怎样确立抽象在中国当下语境里的建构性?
杨卫:没错,我强调的主要是在当下语境中的一个张力,就是说他针对什么东西才有意义,寻求的是抽象在中国当下语境中的一种意义。我认为在当下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至于说以后怎么发展,我想每个艺术家会交出一个答案,当然这其中会有人被淘汰掉,就像你说的他们真的是走向自我封闭,可能会在这样一个历史大潮中被淘汰掉,但是我并不否定他们依然还有价值。就跟西方著名的导演安东尼尼一样,他到晚年就把自己孤立起来,在与世隔绝的一个地方保持自己一种修炼式的生活状态。我觉得可能我们理解的当代社会是有误区的,好象人人都应该去竞争,之所以中国传统还有魅力,在全球大家也认为中国传统哲学里面依然还有魅力,就在于它还有一种东西,这种东西跟当代社会是抵牾的,正是这种差异是有活力的。包括一些西方人也在选择中国式的生命方式,前阵子我看到一个美国人到终南山去寻找终南隐士,把寻找隐士变得很有名,这样一些悖论关系很有意思。实际上我谈的是悖论,我想用这个东西去针对某个东西,使那个东西降一降火,也许降完火之后另外一个东西又会反过来刺激你,是这样一个相互刺激的过程。
艺术虫:这样启示意义就出来了。
杨卫:对,它不是自我封闭,实际上它也是在寻找交流,但这种交流可能是一种背过身去的交流。
艺术虫:古人这种隐逸性,为什么到了当代您把它和抽象联系起来了?为什么是抽象?
杨卫:因为它本身跟抽象有一点点关联,我开始说到中国过去的这种意象方式,就像是书法里面的狂草一样,狂草的诞生有两个源头,第一个是审美的需要,第二个是他不能写清楚,一定要写得别人都认不出来,里面全是**的,写的都是造反的话,有点像我们的电报一样,实际上像密码。我们的狂草实际上是有这种功能的,这部分往往被史学家、研究者忽略了。这一点实际上跟抽象艺术是有直接关联的,抽象很多时候是一种个人的密码,如果不了解他这个人或者说不了解形式语言就很难认清它,读不懂那些密码系统,就无法翻译它的历史。这些东西只有跟抽象艺术产生关联,因为写实不具备这样的特征。
艺术虫:中国文化传统中一以贯之的这种文化态度,一直到现在,能不能把它称为中国抽象精神上的一种核心或者内核?
杨卫:没错,我关心的就是这样一个内核。我们现在的抽象艺术家,大多数抽象艺术家,他的写实的语言是学习的西方,你可以用西方的那套语言方式分析那些作品,但是精神状态就很难用西方的形式来分析了。我更关心的是它形式背后的灵魂,艺术家灵魂的安放,我认为它是安放在传统文化里面的一种艺术态度、人生态度,是这样一个衔接点。
艺术虫:在这个层面上,有哪些您比较关注的年轻一点的抽象艺术家?
杨卫:年轻一些,像架上的,比如说党朝阳也参加我这个展览,还有像张震宇,当然他不是抽象画,我更关心的还不光是抽象画的东西,抽象引申出来的第一是他的艺术态度,第二是他的语言系统的扩张力。比方说张震宇用日积月累的灰尘让它自然形成的抽象画,这样一种观念里面有禅宗的一些东西,同时还有西方极简主义的因素。不光是抽象画了,已经把抽象的概念发展到艺术观、宇宙世界观等等这样一些外延上。还有一个叫杨心广的,我也蛮喜欢,他做了一些极简的装置,抽象性的装置,也非常有启发性。也就是说抽象领域的语言系统还有很多可能,不仅仅只是抽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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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睿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