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中国艺术家中,很少见到像郑重宾这样还有传统文人气质的人。这不仅是因为他举止儒雅、语调平和;更在于他艺术实验背后所隱現的文化背景和底蕴。
重宾在杭州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院)从陆俨少、方增先等先生学习水墨画时,我也在该校教书。当时正是85新潮艺术运动方兴未艾之际,中国画系学生中能突破传统巢臼、接受当代艺术价值观的并不多。没想到文质彬彬的重宾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从此走上不归路,至今无怨无悔。
1993年戴汉志(Hans van Dijk)和施岸迪(Andreas Schmid)等人为柏林世界文化宫策划《中国前卫艺术展》。这是九十年代初在欧洲介绍当代中国艺术头一次较具规模的展览。重宾那时已来到美国加州,是参展的的艺术家之一。我应岸迪之约,为展览画册写几位艺术家的简介,其中就包括重宾。我写道:“他所创造的一系列水墨作品,以从自然对象脱胎而出的图形符号入画。极其抽象的人物形象充分表现了结构的特点,充满了狂放诡异的活力。”
那时西方观众对当代华人艺术还相当陌生。艺术家谋生都不容易,坚持创作更加艰难,不少人都被迫向市场折腰,能沉住气在画室埋头用功要有很强的定力。在以后的许多年中,我不时收到重宾寄来的一些作品照片。偶尔我去旧金山也会与他相约小叙。这些年间他做过一些装置或行为作品,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画室中苦苦面对着一张张空白的宣纸和画布,对外界的色彩斑斓、潮起潮落似乎毫不心动。
2010年我应旧金山亚洲美术馆之邀去开顾问会议,中华文化中心策展人陈畅女士驱车送我过金门桥再访重宾的画室。我见到重宾依然神淡气定,但是他的作品却带给我视觉和精神上意外的震撼。重宾仍然固守着黑与白的纯净世界,不过他的语言已越过了中国水墨和西方抽象画的沟豁,构造出前所未有的视觉经验。甚至可以说,他的作品已大大扩展了一般平面绘画的概念。你可称之为水份、颜料和纸材的交互“装置”,或是黑、灰与白色的自由“行为”。重宾面壁求索二十年,终于将水墨的文化源流引入一个豁然开朗的新境界。
重宾喜欢用“floating”这个英文字来形容水墨的润行流畅,宣纸的吸渗沁散。他认为这是水墨媒介最能传达创造力和生命力的原因。这个字直译成中文略嫌单薄。其实中文有一句成语非常切合他的判断:就是“潜移默化”。“潜移”是墨在纸上的运动;“默化”是纸对墨色的接纳。在细润无声中,纸墨本身成就了艺术家变化不止的心愿。在这里我们惊异地发现东方哲理智慧与绘画的物质形态是如此接近。而重宾正是这样一位沉潜内蕴,却刚强不懈的艺术家。在他知白守黑的世界中,我们能领会到他无与伦比的激情和深思。
——郑胜天
【编辑: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