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我的《栗宪庭应获特别行动奖》,程美信写了《回王南溟》的文章,本着学理讨论,再作些回答。
一、对一个历史话题,有事实陈述和趣味选择两部分,趣味选择可以因人而异,而事实陈述只有一个答案,关于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在引用的时候有它的事实陈述和趣味选择两部分,我在文章中指出了栗宪庭《重要的不是艺术》在什么情况下,针对什么话题而发出的“重要的不是艺术”这句话的,这是事实陈述,如果是一个从事批评理论的人,首先要面对这句话的特定事实,而程美信对栗宪庭的这句话的接受过程完全不符合事实。然后他为自己辩解的理由是“要尊重别人的阐释空间”。程美信说:
这里必须说明,王南溟就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讨论,我不仅看过,还专门写过文章。非常遗憾,这里只能各持己见,观念不同是不奇怪的,千万不要把自己对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这句话作了限定便强加他人之上。事实上,“重要的不是艺术”作为理论口号,对它解释权也不由得老栗本人,本文的形成或公开后就意味着作者的隐退,不同的阐释均有自身独立的维度。或者说,王南溟根本没有考虑到“重要的不是艺术”在理论与艺术的社会文化层面。如果艺术不能成为任何时代前进的精神原动力(之一),那它不是危险的口号问题,而是一无是处。
颁奖也是一种解读过程,自然存在差异,关键是我的阐释基于“重要的不是艺术”这一上文,其次是“大灵魂”这一赋予人们更多诠释的可能意义,绝不是什么时代精神决定论。
我要回答的是:程美信这个辩解不能成立,阐释空间当然应该尊重,思想都是在阐释空间中发展,但阐释空间中的结果已经不是原来的文本,而是阐释者本人创造了的新文本,即程美信对栗宪庭的阐释已经不是栗宪庭的原文了,而已经是程美信的新文了,这是基本的理论常识,但假如我们承认程美信对栗宪庭“重要的不是艺术”进行不符合事实的阐释是一种阐释的话,它的成立与否还要看这种阐释在程美信的逻辑关联上能否成立。程美信说他把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作为栗宪庭的思想纲领,而把它说成是:
“重要的不是艺术”被艺术界理解为一个方向性的理论口号,显然有其思想与现实的理论基础;对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艺术是指向性与批判性的双重注释,它源于栗宪庭对延安文艺座谈会和文革美术理论的总结研究得出的观点立场。由于中国文艺在后极权的严控下,形成一种规避现实的自律本能,从而凸显“重要的不是艺术”生效意义,而不是一个系统理论的完整呈现。这些显然无关紧要,关键的是“重要的不是艺术”对中国当代艺术发展提出阶段性有效方向,而且这个阶段在目前看来是远未结束。
程美信这段话不说还好,越说越不着调,把“重要的不是艺术”这句话解释到与栗宪庭描述艺术史现象时所取的态度的相反方向上去,栗宪庭讲“延安文艺”与“文革美术”与他的《重要的不是艺术》没有任何关系,程美信在肯定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的时候,还要以栗宪庭批判“延安文艺”与“文革美术”来佐证“重要的不是艺术”是栗宪庭的系统思想,这完全是程美信的乱引申。程美信对栗宪庭的这种阐释不但远离了栗宪庭,而且曲解了栗宪庭,我至今还没有看到和听到栗宪庭会把“延安文艺”与“文革美术”上升到“重要的不是艺术”这样的正题的高度。
二、 “重要的不是艺术”为什么不是理论,不是我一个人的趣味,而是程美信既然在谈理论建设,那就要有理论的范围和程序,这个时候我举了比格尔,以提示理论本身的属性,程美信却说:
如果硬要拿《重要的不是艺术》一文来说事是太狭窄,如果要拉上比格尔和《先锋派理论》不免扯得太远。不客气的说,比格尔及其《先锋派理论》对中国艺术没有发生任何实际性作用,中文阅读界所及他的理论相当晚,完全不在“重要的不是艺术”和论坛艺术理论奖的讨论范围。
我举了比格尔的例子,只是说明前卫艺术理论与现代艺术理论是有区别的,这是理论界的一种共识,在这种理论中不只是比格尔一个人。前卫艺术理论的基本线索是扩大艺术的自主范围,程美信一定要说我举比格尔的例子扯得太远。但比格尔的理论正好证明了,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不是理论,程美信不了解这一点,而不一定要说比格尔的理论(其实应该是说与比格尔理论系统一起的理论成果)不在他的讨论范围内,那我们只能认定程美信在当代艺术理论方面不专业,他的专业能力只停留在看看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那一类非理论类的文章。比格尔的理论对于我们今天来说当然是回顾性的理论文献,尽管知道比格尔理论的人不多,这是事实。但程美信没有思考另一维度,即没有读过一本书,并不等于不知道这本书中的内容。中国在1980年代的时候,西方一百年的艺术史同时进入本土,这个是事实,而且进来的不但是塞尚、毕加索、波洛克,还有达达与新达达,这也是事实,劳森伯格早在85年就来中国举办个展。杜尚的小便器也在新潮美术中被作为经典艺术而加以传播(哪怕是作为资产阶级艺术受到批判,也是从反面证明这在资产阶级艺术的范围内是经典艺术),我要特别强调给程美信听的是,当作品呈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已经包含了它的理论了,尤其是艺术史中的经典作品,更是理论的结果。比格尔理论中的“历史前卫艺术”和“后前卫艺术”对应的就是达达与新达达,而杜尚的小便器的反市场、反体制、反博物馆,是当我们了解杜尚小便器作品的同时就听到的评语,其实也是比格尔确立“历史前卫艺术”的一个理由,比格尔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而1980年代,青年马克思主义和法兰克福学派已经是中国思想界的显学了。程美信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讲比格尔是扯得太远呢?
三、程美信为自己辩解时还说“严格的说,中国至今还没有原产的现代艺术理论”,所以我们不能对栗宪庭的要求太高,但程美信的这种态度本身的问题更大,什么叫中国至今没有原产的理论,理论还分西方和中国?西方的理论同时也是中国的理论,这是我的前提。如果到现在还没有这种认识的话,那么就会再闹高名潞“意派”的笑话,高名潞的“意派”就是被“中国没有原产的现代艺术理论”这种论调给逼出来的,程美信批判高名潞“意派”和“中国文化复兴论”的时候洋洋洒洒,但回到这里怎么又反过去说了呢?针对我提出的刘骁纯的理论贡献,程美信不认同地说:
刘骁纯先生的理论著作我早就拜读过,深受启发,也有收获。随着阅读范围扩大,对理论思想的出入有了更多认识,具体情况在此就不再详述。必须指出的是,一个学术评奖活动不是一次学术领域的完美终结,或者说栗宪庭的艺术思想不是完美无瑕的,只是在中国找不出比他更有创见性的艺术批评家,而不在于他有没有完整的理论体系。
我希望程美信把对刘骁纯的理论思想有出入的地方具体指出来,这个到是有助于理论的发展,而不是程美信一个人评什么理论奖。我说如果要颁理论奖给新潮批评家,那应该是刘骁纯,理由是从中国当代艺术理论的发展线索上来看,恰恰是刘骁纯的“四大语系”理论而不是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我在《观念之后:艺术与批评》这本书中也提示出了刘骁纯的四大语系和中国当代艺术理论之间的脉络。而“重要的不是艺术”因其不是理论命题,而留给人们可利用的最多是耍嘴皮子——你说我的作品不好,我就说重要的不是艺术。当“重要的不是艺术”被程美信发展而为一条超时空的真理的时候,我们就有必要重新讨论它的适用范围。我虽然批判过刘骁纯的不少观点,但1993年我在《江苏画刊》上发表过一篇《两种虚无主义及其选择:论破坏即创造》却是为刘骁纯辩护的,当时刘骁纯的四大语系正被正统美术界所批判。当然1995年沈语冰在《江苏画刊》上发表了《从语言到话语:一次批评话语的转换》中批判刘骁纯的“四大语系”是一次当代艺术理论的发展。所以说,在肯定现成品语言和如何阐释现成品语言的现场,刘骁纯成了理论的源头而不是栗宪庭的“重要的不是艺术”,而这个源头恰恰是我们讨论前卫艺术理论史的重要环节。这不是程美信讲的现代艺术理论,而是从达达被肯定为是艺术的前卫艺术理论,并发展而来的当代艺术理论。这个理论不是在原有的现代艺术理论范围内为语言不成熟的艺术作大灵魂的辩解,而是它基于现代主义刚开始的时候的各种艺术行动,包括一类是后印象派、立体派,一类是达达、超现实主义等及其不同理论阐释而形成是两大艺术理论系统,前者是现代艺术理论,后者是前卫艺术理论,从1980年代到1990年代初,中国的前卫艺术理论正在形成,刘骁纯从形态史的角度开始了前卫艺术的理论建构,而在我们的共同体中,前卫艺术与现代艺术也早就有了区分,比如我在1993年在《美术史论》上发表的一篇《两种书法转型:现代的和前卫的》就可以看到把现代与前卫并置的学理背景(不是我一个人的理论发明和我一个人的背景),当然1990年代中期在《江苏画刊》上的一次“当代艺术与语言哲学”的大讨论是中国当代艺术理论的真正的推进。这些背景我在《观念之后:艺术与批评》一书中都作了交待。也在我重新回顾和讨论1990年代中期那场讨论的相关文章中作了说明。对理论的重视首先需要的是对理论暗流的发现,何况这些也都不是暗流,而显在我们面前的,文献资料都在,专著也在,它直接形成了中国当代艺术理论的,同时也是积极与西方构成对话的理论,在此要说明的是,程美信说,中国没有自己的理论这一断语是不准确的,充其量是程美信身在中国的艺术理论现场而不知其为理论而已。
四、我不是说理论不能煽情,而是说不能把煽情与理论划等号,更不能有某种口号的生效来定成就,这样做容易导致庸俗社会学标准的抬头和政治学上的多数人的暴政。程美信为了抬高栗宪庭,而对当代艺术作出了一切否定的姿态,程美信说“我一向认为中国艺术贫血”,这是程美信通过他设定艺术贫血的背景来反衬栗宪庭多么有思想的光芒,而“重要的不是艺术”成为栗宪庭的理论光芒的发源。但问题又来了——如果要说中国艺术贫血,那这些浮在面上的艺术也多与栗宪庭有关,那何以这些艺术都被程美信说得什么都不是,而支持这些艺术的栗宪庭却被高度化地赞美呢?对程美信这种粗糙的思维和空洞的理论来说,不用逻辑思考问题,也没有一个理论源头,以“大话”代替理论,说着说着就前后呼应不起来了。不从理论出发的写作者容易出现这个毛病,程美信回我的文章至少告诉了这一点,而要克服这个毛病还是要从抽象理论思维上的训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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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睿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