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以观念为主导,但什么是观念、表述什么样的观念才算当代艺术,却是一笔糊涂账。结果,当代艺术家玩观念,不乏弱智行为,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玩家,或以装疯卖傻来愚弄世人,或以矫情装嫩来自命清高。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能有噱头有卖点,就会赢得粉丝起哄,为其捧场,由此成为当代艺术的领袖,造就当代艺术的神话。
前些年通俗文化圈有句时髦话,叫“娱乐至死”,说的就是这种聚众玩乐的情形,就像过去文学界说的“玩的就是心跳”。今日美术界仍玩心跳,仍追求娱乐至死,似乎不好玩就不是当代艺术,哪怕娱乐成为愚乐。对此,有的玩家干脆做出扯下皇帝新装的动作,说出了当代艺术就是瞎搞的大实话。好在这类玩家不是假正经,比那皇帝要好一点,不仅知道自己赤身裸体,也敢于告诉别人自己赤身裸体。然而,更多的玩家还没玩到这种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无畏境界,还要拼命告诉别人:只有他自己玩的才是真正的当代艺术。
早在20多年前,西方的当代艺术概念进入中国时,便有时髦画家们以十足恶心的画法玩了一把,例如画自己的父母仰泳玩水之类,赢得了美术界和批评界的一致追捧,穿上了新生代、玩世现实主义、艳俗艺术的新装,得以在20世纪末的中国艺术史上留下芳名。自此,玩家们豁然开窍,洞悉了貌似自嘲的妙用,遂以大光头或大白牙来故技重施,果然获得世界青睐,国际友人甚至著文说一个哈欠就可以颠覆中国。既然哈欠如此孔武有力,于是艺术家们二十余年如一日,玩了绘画玩雕塑,一直将那呵欠玩入市场,变成文化商品的批量生产者和专利拥有者,这才诀别艺术而转入时尚,但芳名却留在了艺术史书的字里行间。
与玩世艳俗不同,大致同时出场的行为艺术,在祭起先锋前卫和纯艺术的大旗时,执意标榜观念。这些艺术家们过去只是在圈外玩杂耍,后来才有机会玩中场。行为艺术有做得好的,可惜不多,大多数都做得很差,要么沦为观念的插图,要么类似于文革绘画的概念先行。但是,行为艺术的好坏不易判断,艺术家们便有了滥竽充数的用武之地,反正旧的艺术理念被颠覆了,例如写实主义和再现之类的旧理念,而新的艺术理念却总是没有建立起来,例如何谓观念、怎样才称得上观念艺术之类的问题。其结果,行为艺术鱼龙混杂,艺术家要想搏出位,就得扯着嗓子向媒体和公众喊话,就像玩杂耍的拼命卖吆喝,而且还得花钱购买评论文章和杂志版面为自己助威,尽管是狐假虎威,倒也养活了一批艺术媒体。
当然,玩杂耍的吆喝也有讲究,这就是叫卖新观念,例如“普世”之类政治说教,将其作为当代艺术的新宗教来叫卖。若有人胆敢不接受这样的普世传教,就是不民主,就是反启蒙。对那些敢于质疑当代艺术新宗教的人,传教者必用民主的大巴掌将其一下子拍死而后快,因为唯有普世新宗教才能拯救当代艺术,才能拯救人类文明,所以顺教者昌逆教者亡。
当代艺术家该去哪里寻获这些新宗教的时髦观念?当然是媒体,是报刊、电视、网络和手机短信,以及街谈巷议、道听途说,甚至可以自行编造。艺术家读理论书的时代是八十年代,那时国门刚打开不久,新理论涌入,长期处于饥渴状态的艺术家获得了思想的飨宴。之后的九十年代初,大时代让艺术家无可奈何,只好玩颓废,不再静下心来读书。九十年代初的某个春天,我在美国见到中国艺术理论界的某位大佬,席间聊起国内美术界,我说某某画家读了很多理论书,都是高深的西方哲学,现在仍在读,而他的艺术则从架上转向了行为。大佬一听,面露惊讶之色:他现在还读书?言外之意,现在艺术家都不读书了。见他表情惊讶,反而轮到我惊讶了,放佛那位艺术家不该读书,或是我不该提起读书的话题,因为读书过时了。这位艺术家参加过1989年的现代艺术大展,那时理论大佬对他印象很好,后来到了不读书的时代,他却仍然读书,太不时髦了,当然令人吃惊。
的确,如今阅读高深的理论书成了多余和奢侈,在读图时代弱智成为时髦,而要想弱智则很容易,只要对电视和网络偏听偏信再转发传播就行。现在虽有艺术家仍在读书,但通常是在网上阅读。网络是信息大爆炸的场所,而上网发帖没有门槛,不管多蠢多烂的文字都可以贴上网,而恶意文字也铺天盖地。虽然上网阅读需要极强的判断力,可是感性的时髦艺术家却不肯用脑子,其天性反倒是自以为是,专信那些夺眼球的甚至是刺眼的时髦观念。
那些以观念来做行为的当代艺术家,一旦通过网上微博或手机短信获得一个能赢得喝彩的时髦观念,便自以为有了艺术的灵感。不管那些观念有多么荒谬多么邪恶多么违背常识违背生活经验,只要能引起大众狂欢,便将其奉为神明。无论有没有搞懂这观念是怎么回事,也不管其多么愚不可及,只要自己信了,就以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就拼命说教,要让别人也相信。有道是,只要大众狂欢,艺术家便成为明星,至于为何狂欢,至于狂欢的后果,一切都不重要。
那些貌似执着的艺术家,如苦行僧一样云游四方、当街表演,宣扬自以为是的观念,就像毒贩一样让愚民过把瘾就死。更有甚者,以时髦观念作为当代艺术的新装,制造围观效果,反正当代艺术玩的就是弱智,大家一起愚乐至死。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