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维政
涂维政作品《多宝阁》
或许是切身感受到这股时代风潮,涂维政的作品在融入各种现代观念的同时,全都老老实实呈现着他所搜集的传统的样子,“虽然观念上还是比较当代的,但是形式上还是有那种古典的美感,就算收藏者不懂你的观念,但是视觉上看起来舒服。我觉得人都有基本的怀旧情怀。”
春日里的一天,一个背着硕大背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上海城隍庙的古玩市场。他兜兜转转,绕过瓷器、玉器、陶器、铜器、木器的摊位,最后停在一家卖铜配件的铺子前。这位男子操着一口带有港台腔的普通话,和老板娘交流了一会儿,然后一边凝神思索,一边挑选起来。两个小时以后,铺位前面的水泥地上,已经摆了近百种配件。“我上次也来过的啊,我每次都会买那么多的。你要给我便宜一点啦。”“人家一样买几百件才有便宜。哪有像你这样的,买个几百样,每样买一件。”关于这位男子的来历、他的目的,卖铜配件的老板娘也许在心里打上了一个问号。
这位男子名叫涂维政,是来自台湾的艺术家。这次大采购花费了他数千元人民币,差一点没有留够打车回宾馆的钱。涂维政是趁着做展览的机会来到上海的,他已经习惯了每到一个地方去逛逛古玩市场,淘一些具有古意的玩意儿。不久之后,这些小玩意儿将摇身一变,成为他作品的零件——比如,现在正摆放在上海当代艺术馆里展出的那件多媒体装置作品《多宝阁》就是靠着这些搜罗而创作出来的。
因了这些来自古玩市场的原材料,《多宝阁》看起来俨然一幅古董家具的面貌。如果观众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其中另有蹊跷。比如一对日据时代的灭火器被安放在两边用作装饰,再比如音乐盒中播放的不知名曲子原来是艺术家自创的一首现代诗的立体盲文,而摆动手脚的皮影小人长着艺术家朋友的面孔……
“我希望东西被看到的时候,他们还会以为是古董的东西。可是它又不是完全像以前的古董家具的样子,不是中式家具,也不是欧式家具,我希望找到一个暧昧的位置。”涂维政如是表达他的创作思路,“其实我觉得我的作品跟台湾或者大陆的现状很像。这种中西混杂的状态已经很自然地进入我们的生活里面。”
也因为这种情怀,每次要创作作品时,涂维政都会潜心钻入古代艺术的领域寻找灵感,十年前,他甚至孤身创造了一个虚拟的“卜湳文明”。当时,在台南艺术学院研究所就学的涂维政在校园里挖了一个大坑,正儿八经创作出一系列古文明的遗迹,甚至为其设计了器物的形制。这一系列作品刚面世时引起了评论界热烈的反响,然而收藏者却寥寥。自那以后,他开始思考艺术的典藏问题,创作了《古艺堂》、《常设典藏展》等一系列作品。
在一次探讨艺术品与商业关系的展览中,涂维政设置了一间《古艺堂》,担任掌柜的,将真古董、假古董及自己的作品置于其中进行售卖。标价的高低明显区别出文物的档次,但他发现依然有很多人会买下所谓“新货”。“在古董市场中,我们知道大部分都是新货,但一直有一种传说,说有人在卖假货的古董市场,买到一个真品,身价翻了好几千倍,所以一直有人去那个旧货市场,期待可以挖到宝。但是从来不知道那个传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对于真与假的问题,涂维政很超脱,“我做作品的时候发现,把假的变真的要花很大力气,但是要把真的变假的就只要摆一个假的在里面就可以了。”
“《常设典藏展》那件作品,对我来说就像一件收藏。我复制了23件当代艺术家的70件作品,现在大部分都挂在家里。人家说你怎么有一件林明弘,我说那是我的作品。”涂维政从一个美术馆的角度,选取了台湾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进行复制,最后,将自己的作品也放入其中。“因为我自己有一种要被典藏的欲望,没有人要典藏我,我只好做一件作品自己典藏自己,来嘲笑我自己想要被典藏的欲望。”涂维政如是剖析自己的心理。然而这“件”作品过于庞大,从技术角度来说,很难被美术馆收藏,甚至很难在同一个展厅里摆下做展览。“所以这就是艺术的宿命。我虽然对当代艺术的典藏提出质疑,但是我做的这件作品基本上也不能被典藏。这刚好可以印证这种批判性。当代艺术因为形态太不确定了,根本没法用一种比较传统的模式去思考它怎么被收藏。”
身为艺术家,涂维政或许更能理解被典藏者的心情,他家也有几件其他艺术家的作品,都是他怀抱着惺惺相惜的心情购入的,有时候,甚至还有些愤愤不平。
比如,他收藏了一件台湾艺术家石晋华的《三万元整》。石晋华最重要的作品是“走铅笔的人”,他把一捆铅笔绑在手臂上,抽出其中一支沿着一面白墙一直走,到2010年为止,他已经走了23次,这件作品还没完成。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些用铅笔涂鸦的小品,他会把一支笔涂完,象征一个生命的结束。当时台湾画廊很流行一种小作品买卖会,一家画廊联系到石晋华,请他提供一件三万元的作品。但是石晋华表示自己没有三万元的作品,最便宜的作品要卖18万。拗不过画廊的厮磨,他最后把自己的画裁出四分之一寄给了画廊,取名为《三万元整》,剩下的四分之三取名为《九万元整》。这样,只需要花费12万就能拼合成一幅完整的作品,那个6万元是观念的代价。涂维政认为,这件作品暴露出画廊机制在操作上的盲点,“当他们用一种物质性的视角去观看的时候,那个观念就会不见。所以,其实艺术家是被占便宜了。”
涂维政希望,如果有一天,那个拿着《九万元整》的收藏家来找到他买《三万元整》,他一定会捐出这件作品,但希望这位收藏家支付6万元给原作者,补足他所损失的“观念的代价”。
【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