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致郑重信札
这是启功先生写给我的一封信,抄录于后:
郑先生重赐鉴,多年不晤,对面不识,万分抱歉!那天王立梅大姐陪同上博的同志枉顾,我兄被介绍是报业同仁,坐在沙发一头,弟眼底黄斑,对面不辨面貌,以至失于敬礼,今日追思,罪何可言!继而得读大文,记汪馆长所谈阁帖诸方面事,汪公所谈,鞭辟入里,我公所记,透彻精微,使王学茅塞顿开,不胜荣幸!上周奉到华翰,赐询鄙况,极愿晤谈,惟京沪距离稍远,赐顾略费时日,而遥企云天,不胜盼望!弟关节无力,在室内须以四柱手杖,步步扶搏,此次上博胜会,竟致缺席,仰荷见存,可知其行动之难矣。近时兀坐无聊,略翻旧稿,见《说千字文》,有许多谬论。又翻苏诗,觉东坡最重白香山诗,弟幼年蒙先祖抱持,口授苏诗,至今仍能背诵。中年多作白话诗词,并不费力,乃知其源来于苏白中,何时承教,一切面求教正!弟功再拜。
事情的经过,大体如启先生信所述。
2003年,由国家文物局王立梅大姐从中联络,促成《淳化阁帖》最善本回归上海博物馆,我参与采访报道,为了探讨墨拓本的时代性,曾专程去北京采访王靖宪先生,怕采访启功先生受他身边的人阻挡,又请王立梅大姐联系并陪同采访。我以为和启功先生是老朋友,没有作自我介绍,就坐在他书桌旁沙发的一端作漫谈。
那天,谈了整个下午,时间不算短,所谈的内容也不光全是《阁帖》的事。我告诉启先生我去看过朱家溍先生,他就和我谈起他们青年时代就在一起把玩文物的事。谈到徐邦达先生,他说现在邦达先生的生活有点像钱谦益,日子很不好过。谈到谢稚柳先生,他说他喜欢和稚柳先生“抬扛”,各不相让,但不伤友情。其中有一些是我们当年曾经谈过的老话题,不会想到他还不知道采访他的就是我。从启先生的信中可知,他是读了我的采访报道,才知道是我采访了他。
启先生虽不知是我去采访他,但他在给我写信时肯定回忆起我当年拜访他的事情。他在信中所谈的读东坡诗就是其中的一件。1975年,我在北京住了几天,常去西直门内小乘庵拜访他,院子虽小,小院里铺地青砖长满绿苔,在安静的小院里,我们有时作竟日长谈。我把他的诗稿携回驻地,闲读抄录,通宵达旦,隔日归还时,我说他的诗很有苏诗的味道,引发了他的谈兴。可能是在那个“史无前例”严峻的日子里,我跑到他的小乘庵,听他这位小乘客谈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没随三十年的时光流逝而忘却。后来,启先生搬北师红楼,人们把他像大熊猫一样保护着,就很难得有和他聊天的机会了。
有趣的是启功先生写给我的是一封没有收到的信。几年前,北京收藏名人信札的友人李经国兄,曾多次打电话询问启先生给我写信的事,我说我对启先生都是登门拜访,没有通过信。今年(编者注:2011年)春天,经国兄居然以不菲的价钱从拍卖行购得这封信,并把原信考拍给我。读了此信,真感到启先生待人之诚,义薄云天。经国兄问我,你怎么没有收到这封信呢?是呀,我也想,为什么没有收到这封信呢?唯一可能是启先生把信写好,交人付邮或托人捎带,此公喜欢启先生的翰札,所以就留作雅赏。生活中就是因为有了这样好事的雅者,所以才使一些墨翰得以珍藏而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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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