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关于航拍活动的最早记录是1858年,法国摄影家纳达尔(Nadar)利用热气球在巴黎上空进行拍摄。纳达尔当时的作品已无从寻觅,只有杜米埃(Honore Daumier)在1860年为一份巴黎报纸创作的关于纳达尔航拍的一幅插画生动反映了当时的情景。同样在1860年,美国人布莱克(James Wallace Black)在波士顿上空拍下了至今得以保存的最早的航空照片“老鹰和大雁眼中的波士顿”。这张作品也为1872年波士顿大火前的这个城市留下了最珍贵的摄影记录。自此以后航拍迅速地被运用到了地理、气象、军事、商业、新闻报道和艺术创作等各个领域中,而它所带来的崭新的视觉经验却透露着人们心底由来已久的观看欲望,并且也渗透进了之后其他所有的图像生产之中。
在人类利用现代飞行器摆脱地面之前,登高是先人实现俯瞰欲望的唯一方式。站在峰巅“一览众山小”,抑或是“将阑干拍遍”,嗟叹“谁会登临意”。在高处,人得以超越于俗世之外,似乎也总是在高处,人会有特别强烈的抒发胸怀的兴致。1728年,卢梭在登上阿尔卑斯山顶之时,取出怀表毅然掷下山谷。在千万年的自然造化面前,时间已不再具有意义,瞬间也即永恒。登高是人们征服世界的隐喻,俯瞰则是化身永恒的想象;其中透露着人至高至大的欲望。
航拍所出现的时代也是现代科技大发展,城市大发展,新的生活方式创造各种新的体验的时代。这样一种向下看的欲望同样也在现代主义艺术潮流中获得鲜明的体现。无论是俄罗斯的至上主义和建构主义,还是意大利的未来主义,向下重新观察世界特别为艺术家所青睐;这在摄影中也有充分的体现。罗德钦科利用向下看来构造出一种紧张、兴奋的视觉经验,表露着革命成功后人们投入新生活时的无限激情。而科特兹、布勒松和艾博特在高楼上向下拍摄的照片中,栏杆、树木、路灯、围墙和着地面上车辆驶过的痕迹、骑车人一闪而过的弧线,构造成悦目的视觉诗句,富含现代城市生活的情趣。俯瞰的欲望与生俱来,而它在航拍中将我们向下看的欲望推向了极致,从而成了现代人无所无所不知、无所不及的信心的象征。
更有意思的是,在飞机上航拍的画面常常呈现着一个个独立的、静止的天地。不论是阳光普照中的崇山峻岭,还是雾霭层层下的现代城市,千米以上所看到的就是一个凝固的世界。它没有历史,甚至抽离了生命的痕迹,让人迷惑于它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伴随着这个抽离的过程,特殊视角下的云雾和日光营造着神秘而陌生的气氛感,就像印第安纳·琼斯的寻宝探险电影,在一个西方人征服陌生东方世界的故事开始前,我们总能见到此类等着主人公去拨开的层层迷雾,和等他去克服的重重困难。配合着富有异国情调的悠扬音乐,俯瞰中的世界是他者的世界,是等着我们去驾临的世界。
作为对现实的抽离的象征,航拍的俯瞰画面在视觉上也常常是抽象的,它们常常由河流、街道、和山体的机理编织出一片离奇的花纹。即便是蓝绿色的大海,波纹、礁石和清澈的水中特殊的光效也将它化作了一块通透的宝石。在此过程中,孕育着生命的大自然和熙来攘往的现实世界都被抽象成一幅幅美丽的图案,甚至抽象到它们可以被上下颠倒地去欣赏,最终成了一个单纯的美学欣赏的对象。还有另一种更为熟悉的俯瞰中所产生的抽象的视觉经验。在各类大型运动会开幕式或者“阿里郎”类型的文艺演出中,我们总是能够通过直升飞机的转播看到由人群构成的各类画面,它们或者是图案或者是口号。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用来编织画面的符号,而这些符号所传达的内容都由画面外的一个总指挥所牢牢掌握。
航拍是风光摄影中的一种,而它所带来的错综复杂的俯瞰美学也反映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和呈现的方式。在科学和商业运用中,航拍可以做到人类所能达到最极致的精准,它可以被用来制作地图、探测矿藏,甚至投放炸弹。但有时它又可以是一个让人展开充分想象和表达的机会,它让你有机会创造出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想象出来的世界。不过,在我们渐渐飞离地面,开始享受俯瞰的乐趣的同时,记着在那些美丽的抽象画面中还藏着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这大概才是航拍最最的迷人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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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洪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