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生:《+40m》艺术创造——抽象艺术对比 2012-12-19 11:39:32 来源:CAFA ART INFO  作者:朱青生
在古典艺术那里,所谓的“一根线”不过是物体的边线或者是物体形体的一部分,而在梵高这里,他侧重的是在一笔之中表达自我的情感与意识,比如《星夜》中的那些跳跃着、流动着、燃烧着的极具冲击力的漩涡状的线条,它们似乎各自有着自己的生命力,使整个画面充斥着不安感和力量的搏斗。

冲击汉斯·哈同的 《T 1955/23 》

汉斯·哈同是欧洲二战之后首先发现可以透过肢体动作来架构绘图空间的先锋,他的作品融汇了东方绘画精神,尤其是中国书法的形式与线条。他比较早地发展了后来作为抽象表现主义特质的抽象:抽象作为不可知的状态。在他的画作里,没有了符号和设计的追求,也并不用艺术来表达对世界的过度体悟和重造。留下的只是对于笔触的表现,在笔触划过的平面里,表达的就是直接的感觉。正是在这个自动式的书写过程中,内在体验获得一个充分的表达,而人的意义也在这种表达中获得力量,从而成为更加充盈的存在。

哈同的后期作品的线条产生过程有时简直就是一次冲锋。由于在战争中负伤而失去双腿,他经常用扫帚般竹枝自制的“笔”蘸满颜料、开动轮椅,向画布直冲过去,笔意纷飞,直击人的视觉与心灵。谭平在《+40 米》的这根线条中,与哈同的冲锋似乎是一对背倚背攻入敌阵的战友,只不过哈同的线条是直接戳向人(观众)的面孔,而谭平则如使了“拖刀计”,冲向人的时候同样勇猛,但是越过人之后,才将一把薄刃快刀切过,将冷峻而刚硬的切割完成在行为的末端。

深意纽曼的《英雄的与崇高的人》

纽曼放弃了技术性的形式感和个性表现力,他的作品特点就是在巨大的画面上涂抹强有力的单一色彩,中间有线条成垂直或水平方向通过画面,或者在平面背景中仅画一根或数根垂直的线条,这些孤立的线条被人们戏称为“拉链”。“拉链”具有特殊的功能,它通过与画布边缘的关系而为画面结构提供关键因素。在画作《英雄的与崇高的人》中,5 条不同色彩的垂直线条仿佛是缩减到最为概括的抽象形式的人物的替代品,它们把炽热的红色分割开来,让画面生动起来,却又仿佛被分割开来的广阔色域吞噬。纽曼一直致力于探索这种色块与垂直线之间的关系。色块的大小、明暗、色彩,线条的位置、粗细、肌理,可以形成无数种可能性。纽曼在这无数种可能性中费尽心机,有时,花在推敲线条位置上的时间,竟会长达好几个星期。对于纽曼,这根线既是分离又是融合,它里面有无数的象征,艺术家对于自我、社会以及生命所进行的哲学性或宗教性的探索和思考就在这根线里完成了自己的表达。

谭平的线不是一根直线,但是《+40m》却包含了纽曼为了他那根线条所做的一切心机。这条线单纯地出现的时候,甚至更需要反复地推敲它可能在空间中行进和思维的能力。形式的感觉越来越被抽取和忽视,只有线本身在起作用,越简单,越复杂。而这种复杂性只能在线的边缘微妙的滑与滞、速与缓的精妙变化中营造,微妙地颤动和曲折是贯注思想的方式,意义变成了凝思,就像一个坐禅良久的老僧,出定之后缓缓站起,对蒲团略一回顾,包含着凝重、迟缓和无限的深意。

情志马瑟威尔的《西班牙共和国的挽歌》

在马瑟威尔的画面里,借助描画形象来传达情绪的方式已经不必要了,分割的形象找不到了,剩下的只有笔触,“每一个笔触都是一个决定”,马瑟威尔的笔触不仅是关于审美的决定,更是画家“内在之我”之表达。马瑟威尔的内在表达是和他的哲学体验完全合拍的。他不仅意识到线条可能可以成为无意识的表达,而且他对无意识的解释又是如此精到和清晰。经过了自觉意识的无意识,使得他的线条具有了一种表面简单而内在复杂的情志。再加上这位思想和理论极为明晰的艺术家对于人类的存在状态赋予了极大的关切,于是他的画面中又对于历史上的文明悲剧充满了悲悯之情。

谭平的《+40m》充分地利用了对无意识的意识这一种孕育情志的方法,把“内在之我”经由一个明确的形式呈现,而这次呈现似乎有着一种对文明的悲悯,只不过是其意所指的事实和现象却被深深地隐藏。

纠结波洛克的《薰衣草之雾》

在传统绘画中,甚至在之前的现代主义绘画中,线条主要用来定形(figuration),即为一个不管抽象还是再现的形状或者形象划定界线。但是在波洛克的满幅滴画里,画面是完全非形象的,他凭着直觉和经验从画布四面八方随意在画布上泼洒颜料,创造出纵横交错的抽象线条效果。在他的《薰衣草之雾》中,一团如麻的线条互相交织着扑面而来,所有的线条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画面中没有任何可辨识的形象,到处充溢着奔放自由的激情。在这里,线条从定形的功能中解放出来了,所以它在画布上的存在只具有视觉上的意义,不激起人们有关形状、深度空间等的触觉联想,而只是让颜料的物质性诉诸视觉。这种“视觉性”的风格,废除或者戏剧性地破坏了“传统素描”,以至于“我们不再事先知道素描是什么”。正是这种视觉性风格让波洛克的绘画走向了彻底抽象。

应该说,谭平《+40m》是纠结的反面,是对纠结的拆解和释放。谭平也惯用泼洒颜料制作作品,但是在泼洒中他总把颜料和画布之间的距离关系笼罩融合,让颜料自身缓缓地自然向八面流动,盖住了颜料和画布的对立。《+40m》的一道线,似乎再度剔开颜料表面,这块颜料经过泼洒已经盖满画布,从中间把剔开之后,被掩盖的纠结或有或无地显露一点点,一时间随即又会被不断流动的颜料盖上。这种方法其效果和波洛克《薰衣草之雾》画面效果截然相反,全然是“纠结的疯狂”与“掩饰的宁静”之间的对比,但是这二者都祛除了幻觉空间,彻底抽象凝聚着宗教般沉迷的同一种高度。

超验罗斯科的《蓝色中的白色和绿色》

罗斯科的作品常是几个矩形画在涂了色的背景上,矩形之间的边缘并不明确,因而它们的空间位置也是模棱两可。如画作《蓝色中的白色和绿色》,在蓝色的底部上,三块矩形暧昧地排列着,它们之间没有非常明确的分界线,不清晰的交界处隐隐地藏着很多耐人寻味的意义。矩形仿佛是漂浮在底面上,呈现出一种具有悲剧性的模糊的混沌状态。罗斯科试图赋予其画作强有力的情绪,希望在画布上呈现人类不断重蹈覆辙的悲剧事实,他的作品带有一抹精神的光环,仿佛是一条通向上帝通向真理通向一个永恒的沉寂的道路,它永远在提醒着世人:永恒的沉寂令人神往,而喧闹的现实只是过眼云烟。

如果把谭平用色彩的方法和罗斯科用色彩的方法来做对比是容易的,因为谭平继承了罗斯科在处理色彩的相互之间关系的方法,特别是一片底色上附加的色彩之间明度、灰度与色相对比,二人都达到了精到的程度。但是绕过色彩的表面状态来看待罗斯科如何处理色彩边线,则与谭平的线条更接近,而与谭平的色彩反而略有距离。罗斯科的用色犹如用线,谭平的用线恰如用色。罗斯科死于自闭,其主要的精神困难就在于这么伟大的绘画已经使画家自己无从追随,他似乎是被自己的画逼上了绝路,画越来越深刻,人越来越不能承受生命中的轻浮与心灵中的沉寂之间的焦虑,只能一死了之。这种对于绘画的痕迹的以命相许的方法,正是进入第三抽象境界的起点。当线条在生死关头无所事事,这种痕迹就会逼向生命的绝境。谭平力图在《+40m》中向这种状态逼近,只是因为他承担着社会的责任与家庭的义务,所以不死!

存在通布里的《冷蒸汽》

通布里的作品在看似随意的涂鸦里,反映的是艺术家试图激活艺术介质对文化与历史回忆的介入所做出的努力。他的作品感觉像一面斑驳的泥墙,却画得很有厚度,极富笔法韵味,艺术家在一笔之间贯注自己的胸怀,颇有倪云林之“逸笔草草,聊写胸中逸气”之意味。在他的《冷蒸汽》里,潦草的细笔线条向观者展示了混乱而又协调的步伐,以及在躁动中不断向前行进的状态。他那潦草的笔触模糊了绘画与素描的界限,挑战了当代艺术的观念,他的画作传递的是人类敢于坚持自我、表达自我的决心及其无穷的创新力。

与罗斯科具有同样的深刻性、但是却能走出死亡的峡谷的,是通布里对线条的存在意义的理解。通布里一生每一幅画都似乎是一次性线条的实验,每次都是生涩,犹如初见;每次貌似轻松,却都极为深刻。笔墨的松泛把人生的自由带到了生命的节节瞬间。而在谭平的作品《+40m》对比之下,我们才意识到,通布里所有的作品都是在不做作的线条中才能把“唯此”的状态变成了人的存在。谭平的《+40m》的线,正是这样一根40 万里的生存。

 


【编辑:李洪雷】

表态
0
0
支持
反对
验证码: